清明回乡散记/武俊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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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一天,我独自驾车回神木老家祭祖。一百余公里长路,向东需经过榆(林)神(木)高速、神(木)马(镇)二级公路,而后再进入乡村便道才能回到我的农村老家。

                                  ——题记

                      1榆神高速

暮春的陕北高原依旧沉睡般坦露在一片晴朗的天空之下。早晨七点钟,我从市中心的西沙开车出发,向着“榆林北”高速公路入口处行驶。“七座以下入口通道”的栏杆向天直竖着,不像平时那样横行霸道,车流很快就通过了。这几天终于可以不用排队等候老半天了,就像那些专走ETC通道的豪车那样便捷。这是高速公路管理处根据清明节放假免收过路费通知的短暂举措。这样挺好,来回不到二百公里的路程就可以节省下一百三十元买路钱,差不多够我1.6排量的小轿车的加油钱了。

榆商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像是一条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而这许多花瓣却是流动着的。就连“前四后八”这样的大型运煤卡车都从超车道上呼啸而过。车流量比之平时明显增大了不少,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大家都在急急忙忙地赶路程,都要赶回老家到坟茔上去祭祀祖先。

高速公路两侧的沙地上覆盖了大片大片的针叶林,泛着淡淡的新绿,就像一位睡美人的遮羞布。尽管塞上春来晚,却也难掩其待发的希冀。在金鸡滩、大保当和锦界地界的宽阔田野上,农民们正开着四轮车往耕地里运送农家肥哩,因为节气不等人——“清明前后,点瓜种豆”嘛。

我把车速保持在八十与一百迈之间,这样既不会超速违章,也不会过度紧张,可以心情舒畅地奔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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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农科路小插曲

八点四十分,小车通过了横架在窟野河上的二郎山大桥,第一个红绿灯右拐往南,算是进入了神木县城的滨河大道。进入农科路街道时,我的肠胃开始辘辘宣示饥饿。街道的阴南面有一家小饭店,门前正好有一个停车位。两把将方向盘向右打彻底,挂上倒挡,右脚猛踩油门,只听哐当一声,赶紧换右脚急踩刹车——停在小饭店门前的一辆电动摩托车应声倒地了。

车熄了火,我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推开饭店的玻璃门观看被撞倒的电动摩托车。“是你的摩托车吧?”我红着脸极不好意思地问那妇女;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把摩托车扶起来,又把后座垫按进了座位上。

电动摩托车的车座上层层叠叠地缠绕着许多透明胶带纸,整个车身破旧不堪。

“我刚从榆林回来,饿了,还是想停下车进来吃一口早饭,没注意到门口的摩托车。”我向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我又说:“老板,您看……”

她说:“本来就是一辆破摩托,没什么。不过,我们饭店的大厨还没有来,我也刚进店。”

我再次说道:“您看这……”

她又说:“真的没什么,快走吧,看看其他地方有卖早点的没。”

再次低头哈腰,表示致歉。上了车,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阿弥陀佛,算是遇上好人了。

前年清明节,也是在这个十字路口,我独自一人驾车回老家去祭祖,一辆微型面包车飞速从我的车身左侧超过,并且向右一拐来了一个紧急制动——红灯早就亮了!我的宝来车左前大灯被剐蹭了一下——当即掉落在地。

且不说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涉嫌占道行驶、闯红灯、肇事,只见他下的车来,急忙走到我的车跟前,说他急着送完这批货要回老家的祖坟上给先人烧纸去哩。

接下来的二十二公里绕山公路,我把车开得十分小心,害怕在这种“鬼魂”乱窜的日子里再撞了过路“神仙”的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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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冷库路买祭品

到了冷库路大街,算是神木县的城乡结合部了。我把小车停靠在一家纸火店的门前,下来买香烛、纸钱和贡品。

在乡下,而今还在延续着上坟给先人点香烛、烧纸钱和摆贡品的乡俗,不这样做就显得心不够虔诚,缺乏了那种传统仪式的庄重感。

这是一家专门卖祭祀用品的纸火店。罗香、蜡烛自不必说,单那纸钱的种类就已经够五花八门的了。有那刻版印刷的阴间纸币,面额大小不等,有上亿万、上千万、上百万、壹万、千元大小面值的,还有用纸钉打好的麻纸钱,更又金条、银条、金元宝、摇钱树、金斗和银斗等品硬货。什么纸糊的电视、手机、小轿车、童男、童女和斗库(纸糊的房子),应有尽有。再拿斗库一项来说,就分五七间、大三五间、小三五间、方五间、卷棚三合斗库、小三合斗库、楼斗库和挑角子等,规格大小不一。真可谓人间有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廊檐院墙,真是色彩斑斓、画工精细、气派不凡。实乃匠心独具,极尽奢华。买这些纸火用品的子孙们真可谓“一片孝心在玉壶”哪!

在这家纸火店里,人间有的应有尽有,人间没有的这里也有。

我买了几种面食贡品、高粱酒、罗香、金元宝和麻纸钱,离开县城朝着东南方向上的老家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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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一挂冰瀑

小车开到城关镇散岔村的小桥头,拐入了大山深沟里。

阴山的崖壁上高悬着一挂冰瀑,就像一块洁白的羊脂玉坠儿垂吊在一位浑身黑黢黢的壮实男子的胸前。那沉睡的发黑、发褐的老旧苔藓更像是那位壮实男子裸露着的胸毛。朦胧中使人不由得联想起北宋清官包拯的大黑脸,还有他额头上的那一勾弯月胎记。

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压线铁塔,大有直刺云霄的味道。还想多看一眼那美妙的画面,却苦于山路弯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只好双眼直视前方,时不时还得瞄一瞄左右车窗侧面的后视镜,害怕生长着高大茂密的柏树林弯路上突然冒出来一辆牛拉平板车。

那一挂冰瀑已经深深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它没有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般大气,也没有贵州黄果树瀑布 “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 般的壮美,却像一弯白白的新月高高地悬挂在陕北的崖壁上,显得那么神奇、冷寂!给这暮春的大地留下了一种性格和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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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一碗羊杂碎

车行过二十二公里神马路,从山庄沟村的深山沟里出来,眼前便豁然开朗了。家乡栏杆堡镇政府的办公大楼就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座新修的办公大楼,曾经一度引发了多家“媒体”的关注。据说书记和镇长曾为此事焦头烂额、夜不能寐,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自媒体“记者”们多次敲了竹杠,好在总算能够安稳下来投入到脱贫攻坚的工作当中了。

街面从栏杆堡牛栏川河1号大桥开始,由北向南不足一千米。新筑的柏油马路两边都安装上了精致的太阳能路灯,长长的小店门前也都铺上了崭新的水泥方砖,与街道错落有致,而且整洁干净。一改往日那黄尘飞扬的破烂情景。

与正街隔河相望的是孟家塔村,几百亩浇水园子上盖起了温室蔬菜大棚,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把新鲜的蔬菜运送到神木驼峰农贸市场里,供市民们随时采购无公害的绿色有机蔬菜。

把车停靠在老苏农家饭店的门前,进入这个新盖的二层小饭店里,老板正在后厨的案板上剁羊肉,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赶忙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给我倒了一玻璃杯热气腾腾的老茶水。

我说:“老苏,来一碗神木羊杂碎。”老苏答一声:“好的,马上。”

神木羊杂碎主要由羊头肉、羊蹄肉,羊肚、羊肠、羊肝、羊肺和羊血这些主食材组成,再加上适量的土豆条和豆腐条,在羊骨头熬煮的羊汤里熬煮而成。出锅前再撒一把葱花和芫荽调味,那味道简直是美极了。

做饭的功夫,初中同学志忠和要兵也进到饭店里来了。握手、递烟,少不了互问长短,感叹鬓角上青丝染上了霜华。

喝了一大碗羊杂碎,浑身觉得热乎乎的,一上午的车马劳顿顿时舒缓了许多。

志忠又从单位上拉过来一袋碘盐,让给我的父母捎回去,免得二老再赶着牛拉平板车再到镇政府来领取。以前只知道家乡神木县的城乡居民吃药打针和看病住院再不用自掏腰包了,没想到连老百姓吃盐这种生活琐事都有政府来操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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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一路风尘

告别志忠,驱车爬上东坡的沥青油路,母校栏杆堡初级中学崭新的二层楼房就坐落在西坡的石畔上。据老辈人口口相传东坡的圪针不长倒刺,那是因为距今两千多年以前汉武帝刘彻到神木来巡视边防,途径栏杆堡东坡。在他攀爬山坡准备上到烽火台时,被满地的圪针树上的倒刺给划破了龙袍。帝随口说了一句——东坡的圪针不能长倒刺。从此,西坡的圪针都长有倒刺,而唯独东坡的圪针不长一根倒刺。

1991年夏天,我从新疆的部队上回来探亲,看到栏杆堡村的山野里到处都是挖开的大大小小的新土坑。回到家里一问,三弟告诉我那是人们盗墓挖开的古墓坑。据说盗墓贼挖出来的许多文物都是战国年代和西汉时期的古董。很多人家因为盗墓发了横财而修建起新的砖瓦房,有的还买下了大车跑长途做生意。为此,可把马镇中心派出所的民警们忙坏了。那几年,神木县公安局的头等大事就是防范和打击不法盗墓者和外地来的文物贩子。

栏杆堡镇最后三个村的修路工程,而今正在昔日金戈铁马的古战场上铺展开来了——都要修建成宽阔的水泥路面。我们村也在施工之列。

小轿车过处,身后铲平的硬化道路上犹如一条长长的黄色巨龙飞驰在山野里。泥土的腥味马上就会钻进车厢里来。汽车稍稍一减速,卷起的黄尘会把挡风玻璃蒙盖得前路难辨。好在阵势已经展开,告别雨雪天候山路难行的苦逼日子,赶在国庆节来临前夕将会一去不复返了!

在峰山顶上的祖先坟墓祭祀完毕,回到村口,我看见路边由铲车挖开的新土崖上几位户下长者正在剖挖着什么。还以为他们借着修路的机会正在盗墓呢。在我们这里可以说是随便一铲车下去,说不定就能挖出一件成百上千万元的宝贝呢!我把小车停靠在路边的草地上,等黄尘散尽了才打开车门,几位户下大爷远远地大声问我回来烧纸来了?我说是哩!

我们坐在地畔上抽起烟来,喜姥爷说他大爷的墓葬被铲车给铲掉了,白森森的尸骨给扬了一慢坡。他们正在捡拾散落的骨头哩。我问他怎弄哩?喜姥爷说施工方嫌麻烦,给了他们三万块钱让倒墓葬哩。我说这样也好,让先人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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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我的父母家园

车回到父母居住的院子里,母亲正坐在平房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剥葱梢子哩。大黄狗摇着尾巴直往我的裤腿上蹭,蹭就蹭吧,反正我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我笑着对母亲说:“妈,我又回来了。”母亲亦是满面的笑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我赶紧跑向前:“妈,你的腿病又犯了?”“没事,没事,坐久了,腿麻了。”母亲边说边拍打着手上和身上的泥土。我已经搀住了母亲的胳膊,准备往家里搀扶她。

母亲没有进家门,而是复又坐下来把那些葱梢子往干净里剥,好让我走时给市里的二妹带回去吃。说冷藏在冰箱里能吃好长时间哩。在我们陕北,无论是炖羊肉、炒菜,还是吃面熬汤煮哨子,都要在起锅前撒一把葱花调味用。

母亲说父亲一大早就到村头大坝下面的园子里掏茅茬去了。我站在高高的硷畔上能够瞭见父亲弯腰劳动的身影。父亲身边的那一坝清水,在我的记忆中就一直都在浇灌着坝梁下面那些大片大片的田园。无论天年如何干旱,园子里种上什么庄稼都能大获丰收。难怪我们村的村名就叫武家园子哩!

剥完了葱头,母亲开始烧火做饭了。我把车后备箱里的豆腐、盐巴和蔬菜等东西拿回家,边洗菜边和母亲拉了半个小时话。母亲说,到坝塄上去看看你大吧,饭快熟的时候我到硷畔上去唤你们。

哦,我的白发亲娘;我的与土地做了一辈子斗争的老父亲!

(2017年4月4日初稿,再改于2018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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