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2春秋第一的经典智慧---城濮之战•五七回合
晋文公淡淡道:“很快,第五个回合便即开始。成得臣对前来哭诉的曹、卫地方官,以及陈、蔡、郑、许之师发誓,不恢复曹、卫二国,绝不撤兵!这是他寻求楚军正义的说法,显得一切过错都在我方。”
小武点头道:“晋、楚双方都讲求政治正确,力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姬重耳道:“于是成得臣又生一计---先放松了对宋都的围困,同时传话给宋成公,说楚军也愿意撤走;只是晋国必须承诺,让曹、卫两国复国。那么双方的诉求可以同时满足,当前的战争也就能和平解决。”
“在他来说,目标已经由攻克宋国、调整为恢复曹卫,这样晋楚双方都可恢复到战前状态。而如果我晋不愿意,不肯将已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那么和谈不成的责任就在我方,宋人也会怨恨于我。”
小武微笑道:“成得臣已经将姿态调低,退了一步,显然是发现自己处于外交劣势,所以力图有所扭转。他居然开始争取宋国人了,也算是反将你一军啊!”
晋文公淡淡道:“成得臣打的一手好算盘:他这一步后退、改换外交的目标,便可让曹、卫、宋三国都倒向他那边,而齐、秦两国也将无话可说。”
“但他既然要演戏给曹、卫、宋三国看,自然得派使臣来跟我晋谈判,同时把这个提议告诉我们君臣。看我们如何反应,再做下一步计较。”
小武犹豫道:“你的意思是,成得臣的想法虽好,但是任何想法都得依靠执行。不过,在执行中可能会出岔子?”
姬重耳微微一笑道:“楚国派来谈判的使者名叫宛春,此人精明强干、目光敏锐,言辞锋利、相当厉害。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成得臣以退为进的策略,正是由他想出来的。如能达成和谈,楚国根本没有损失,因为他们并未攻下宋国;而我方的损失很大,因为不得不放弃已经攻下的曹、卫二国。所以他被派来同我晋谈判,顺便刺探军情。”
“当宛春说出楚国撤围宋国、我晋须同时放弃曹卫之地的和谈提议时,狐偃不由得大怒道:‘曹、卫两国已被我晋拿下,而宋国尚不能算是楚国的囊中之物。两者怎能交换?这根本不公平!’倒是先轸急忙踩狐偃的脚,又连给我使眼色。于是狐偃闭嘴,我也囫囵同意了给曹、卫两国一个机会,但是还要内部商议一下,先让宛春去歇息。”
小武皱眉道:“狐偃不是你的智囊吗?怎么看起来反倒没有先轸高明?”
晋文公淡淡道:“宛春的提议,我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见招拆招自然要花时间讨论。狐偃并不倾向于同楚国大战---他是希望谈判的,发怒也只是讨价还价的方式而已。但是先轸却有别的想法,在内部商议时他说,按照宛春的路数谈判下去的话,吃亏的肯定是我晋一方。所以一定要破坏这个谈判,便不同他谈了。”
“先轸还提议将宛春拘留起来---这个人已经得窥我营虚实,为防万一便不让他再回楚营。同时,扣留使臣必会激怒成得臣,而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如此做我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楚国曾于我有恩,大家在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不过,栾枝也支持先轸的意见,说是我晋既然有争霸天下的决心,就必须如此行事!”
小武惊讶道:“原来你晋的主战派都打算要激怒对方首脑!同时,解决了宛春这个危险人物,正好一举两得。”
姬重耳点头道:“所以我晋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说宛春当面对我无礼,所以囚之入狱。再将他的随从棒打逐出大帐,他们自然又会去找成得臣哭诉。如此,子玉必然火冒三丈,又没有宛春在一旁提醒,完全冷静不下来,不免陷入了被动。”
小武笑道:“本来这第五个回合,是楚国反扑的机会。结果你们使出了流氓手段---‘两国相争,扣留来使’,令对方的妙计全落在了水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晋文公淡淡道:“第五个回合,我晋是处于防守姿态。赢得虽不漂亮,但还是有实际效果。紧接着就是第六个回合,我方要主动出击。”
“看起来,要让成得臣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还得继续火上添油。先轸认为既然楚人在争取曹、卫、宋等国,那就针对性地再给他们以惊喜!于是,我派人找到曹、卫两国遗臣,尤其是被俘的曹君,直接责之以大义:
‘我,姬重耳,乃是大国之君,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不会计较当年曾受到曹、卫两君的慢待,何况他们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这些小仇小怨只是小事而已,如今争执的却是重大立场问题:我们都是中原国家,也是同姓之国;楚国却是蛮夷!而且曹、卫二国与晋国相近,与楚国距离却远。曹、卫如何不肯加入我晋一方,却与楚国同盟呢?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眼中还有周天子吗?’”
“只要曹、卫两国痛改前非,从此与楚国绝交,我晋必不念旧恶,保护他们将来的安全!这样做才符合‘尊王攘夷’的天下大义!周天子也希望看到我们姬姓国家团结起来!”
小武眯缝了眼睛,道:“你是让曹、卫两国改认你做老大,以后做晋国的小弟,再不做楚国的跟班了?如此一来,你就保他们安全,以前的事也一笔勾销了?为此,你还举起了周天子的道义大旗?”
晋文公淡淡道:“此计不仅是先轸的意思,而且我也早有此意。早先,曹、卫两国眼界太小,只道齐国已然不行,中原只有楚国势大。然而此次我晋国六卿齐出、军威浩大,他们已然知道楚国是靠不住的,心中早已后悔不已。”
“便是此次楚国能够逼令我晋退兵,那又如何?改年我晋再伐曹、卫,楚国能保它一时,还能保它一世不成?所以他们只有改弦易辙,投入我晋一方,才能免除将来的祸患。”
小武连连点头,道:“你说的甚是。平心而论,对于曹、卫来说,与晋联盟才是最佳选择。若他们选择跟晋国作对到底,是永远睡不好觉的。何况曹君已是俘虏,你肯给他这个机会---除了感激涕零,他还能说什么?”
姬重耳微微点头,笑道:“道理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子玉的心理上接受不了。当曹、卫两国的使臣去拜见他,并且递上两国同楚国的绝交国书之时(给晋国的投名状),成得臣是彻底的火冒三千丈---只觉得自己费心尽力,结果却是枉做小人!”
“从道理上讲,子玉已经做了让步---目标已然调低,只是要为曹、卫两国讨回‘公道’而已。然而曹、卫两国的表现却很‘残忍’地告诉他:‘公道’就在晋国这里,他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小武吐了一口气,道:“我终于理解了,成得臣为什么被迫主动出战了!因为他的合法性基石,已经被你们给拆掉了---如果他继续围攻宋都的话,陈、蔡、郑、许等国兵将都会问他,到底为什么而战,他已经无话可答了。”
晋文公点头淡淡道:“至此,第六个回合,也是关键性的回合,我们终于赢了下来。”
小武一翘大拇指,道:“您真是给我上了一堂极好的外交课啊!一连经过六个回合的较量,虽然晋、楚之间的大仗还没开打,晋方的胜势却已经出现了。”
姬重耳摇摇头道:“然而外交是跟军事相配合的,说什么胜势也还言之过早。接下来就是第七个回合:成得臣愤而下令,放弃宋都、全军开拔,气势汹汹地向陶丘压过来,谋求同我晋大军的正面决战。”
小武点头笑道:“楚国在外交上已然输了,故子玉想直接在军事上赢你,如此则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也对,毕竟拳头硬才是终极之道;之前的六个回合,也就只是前戏而已。”
晋文公点了点头,道:“不错。但在军事方面,我晋一直是有些被动的。即使我花了大力气整顿六卿,如今也不过一共只有五万兵马而已。而且其中有相当部分、先轸指挥起来并不得心应手---他到底还只是个新任主帅。”
“最重要的是---自我为君以来,晋国从未与任何大国直接交过手,更无取胜之记录---突然间就孤注一掷,同当世最大的争霸对手直接过招,不免风险太大!子玉意图此时与我晋决战,未始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他乃是久经沙场之人。”
小武同意道:“着啊,你这是第一次进入大赌场,就将所有的本钱一次性梭哈!这要是输了---别说是争霸,你恐怕连晋国都没了!”
姬重耳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而子玉敢硬来,说明他信心十足---所率的这支楚军包括了若敖氏六卒---横行中原已久,作战经验丰富。而同来的陈、蔡、郑、许四国协从军,加起来数量比楚军还要多---即使他们战败,楚国的损失也不大。”
“据先轸估测,对面五国联军的总数,应该比我军数量的两倍还多。所以我方若没有齐、秦两军的加入,就处于绝对的劣势。而齐、秦两国,虽然已派遣了崔夭和白乙丙二将,各率2万军队前来助战;但是据我所知,他们的主君都叮嘱本方主将要‘相机配合’我晋作战,而没有担任战斗主力的打算。”
小武点头道:“理解!其实齐、秦两军是来捞便宜的!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想不劳而获、捞一票好处而已,才不肯同楚军死拼决战呢。”
“请恕我做个大胆的猜测:此役晋国大约投入了90%的军事实力,楚国大约投入了50%的军事实力,齐、秦二国各出了25%的军事实力。对吗?”
“我看你们各大国的心态,其实都是赌徒心态。但是到底押了多少注,却是决定你们各自思想行为的根本。”
晋文公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微笑道:“大致如此吧。这第七个回合,就是我们各方都在调兵遣将,准备开赌。”
“就我军而言,一直在固守陶丘,很久以后才等到白乙丙、崔夭二将来到军前。再由狐偃、先轸分别同他们商议妥当,秦、齐二军应该驻扎在哪个位置。总体而言,秦军在我西翼,而齐军在我东翼,不过都在陶丘侧后方数十里下寨。”
“而楚军方面,成得臣派遣偏将斗越椒回国请示楚成王,告知必须出战的理由,同时要求增兵。然而楚成王原本不想决战,便责问斗越椒为何至此?但是成得臣有军令状递上,又有令尹子文的支持,只得勉强批准,但是增兵不多---这也是减小风险之举,毕竟楚成王不是很想赌这一把。”
小武叹道:“在同时面对中原三大国联军之时,成得臣依然敢下军令状,可见他对楚军的实力信心十足。就军事力量而言,可能他的确有可以信赖的资本。”
姬重耳点了点头,眉头微皱道:“不仅仅是楚军,陈、蔡两国的军队也是精锐尽出,而且两国的主将陈辕选、蔡公子印都是好勇斗狠之人。子玉便让他们为右军,由斗勃率领,意图让陈、蔡主力打先锋。而郑、许两国军队为左军,由斗宜申率领,被委派做第二梯队。”
“不过,就在五国联军行将压上之时,先轸正欲上前迎击,有人及时提醒了我一句话,于是我军打消了在陶丘决战的意图。”
小武呵呵笑道:“我知道这句话---就是‘退避三舍’,没错吧?我记得是狐偃提醒你的---当年被楚成王宴请的时候,你曾经庄重承诺过:将来若是不幸晋、楚两国开战,晋军对楚军一定先退避三舍之地(一舍为30里地,三舍为90里地)。”
晋文公眯起了眼睛,道:“你说的不错。想起此事之后,我军立即全体大踏步后撤,一直退了90里,至城濮下寨。之后两军就在这里决战,原本的陶丘大战也就变成了城濮大战。”
“战后,我定了狐偃为城濮之战第一功赏,就是因为这个‘退避三舍’之谋。你可知道为何?”重耳眼中微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小武想了想,颇有些犹豫道:“奇怪呀,我好像听说---所有的大臣都认为先轸的功劳大,因为他是这场大战的直接指挥者。而你,是不是特别照顾自己的二舅子?”
“其实我个人也觉得吧,先轸的功劳比狐偃大得多了,为什么狐偃居然是第一功赏呢?难道就因为你那么重视道义?而‘退避三舍’之举,把晋国放到了道德制高点之上么?”
姬重耳闭口不语,却诡异地笑了笑。小武看见这白发老人的眼睛缝中闪烁着鹰一样的异样光芒,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对方前面讲过的话,于是大嚷道:“我知道了!晋军突然间急撤90里,顿时就把原本驻扎在侧后方的秦、齐两军给晾到了前面!”
晋文公嘿嘿笑着,点了点头道:“形势突然间变化至此,令秦、齐两军的主将磋呀不已,然而却也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城濮大战的开局,一定是要让他们去与楚军交锋的了。”
小武寒毛直竖,高声嚷道:“这第七个回合,你们赢得真是太绝了!仗还没有开打,你们的胜势已经积蓄到了顶峰!那么下面第八个回合,双方就正式开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