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生存困境中度过的,我的困境既呈现着我的个性禀赋对生存环境的参与,又呈现着生存环境在个体境遇中的展开,于认识论而言,这便是一次的游历吧?
如今像“平凡人”、“普通人”这样的说法似乎已经暧昧难明了,大家关于“普通人”是什么各有各的定义。我本来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后来我的一个朋友说:“普通人就是除了吃饭睡觉外,啥也干不了。”由此论之,我显然不是普通人,因为我除了吃饭睡觉外,还走路、上厕所、洗脸……
生存困境这一概念,既有客观的成分,又有主观的成分,因而并不是一个千人一律的知识,而是体现个性和境遇的多元性。这一说法有很多类似的概念,比如经济学里的“心理账户”,“人是立体的”,“人处在一个杠杆结构中”,这类通俗的说法很多。
曾经有一个同学突然对我说:“我感觉明天才是一种深刻的见解。”
我问:“阁下何以道此惊世之言?”
他说:“我还不知道,只是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他这句莫名的话,我是这样理解的,他把“明天”这个日常概念提出来,置于在生存结构中,企图说明人的行为驱动力是什么,以及企图说明围 绕“明天”这一生存目的,人的行为中体现出的意象蕴涵性。过了一个月左右,我问他关于“明天”的思考如何了,他说要不是我提他就忘了。
我见过很多人仇视理论,理由可能是因为无法进入理论,或者觉得生命之树长青,而理论是灰色的。在我理解而言,理论并不一定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整体判定,更有可能是明确人的处境的一种方式,这种明确的过程中,通过自身与社会的对话,达成有效分析。如果不依托理论,人们交流之间真的能获得任何确定性知识吗?这个确定性知识也并不是对整体的判定,因为它时刻都存在于理解的结构中。
我自己为何不仇视理论?因为我从小就发现自己性格中有一种敏感性,关于理解“灵性”的敏感,这种敏感我称之为内秀。我的内秀并不特殊,很可能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误读,很可能大家都有这样的内秀。
我很爱观察我认识的人性格中的内秀,并且关于人的内秀还有一个衍生的想法。就我的阅读经验,很多作者一生只能处理一个核心主题,在大量阅读中,都能产生类似感受,因此我不必举例。关于这一现象,我便理解为其性格中的内秀影响。内秀一词,容易引起心理学的遐想,而我是按认识论思考的,所以我常用“敏感性”代替它,“敏感性”是一个参与性概念,而“内秀”有一些整体判定的意味儿。
纯粹概念的阅读快感,也丝毫不比阅读故事差。但是近几年里,江湖上把那些非学院出身,而喜欢谈论哲学的人,称之为“民哲”,“民哲”这个称呼,不比“神经病”好多少。如此,“民哲”们只有沉默了。
关于困境,我最想谈的是饥饿,那是我深刻体验过的经历。还在保定学院上学的时候,我时常陷入饥饿状态,陷入的原因很多。当时,我的生活费是我妈给,每次给一千块钱,我花完的时候再问她要。她预期一千块我能花两个月,而我也想尽量让开销符合这一预期,总有花的快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因为我获得了助学金,而小道消息放言说某日发,而某日却没发,并遥遥无期,我却失策于早早就将这一消息告诉我妈了。像这样细细碎碎的原因还有很多,我在上学时就经历过绝对饥饿的状态七八次,毕业后也有四五次。
在诸多饥饿经历中,记忆最深刻的是第一次。在我大二的某天,我发现自己只剩一百块了,就每顿只吃五块钱的东西,坚持了九天,兜里还有最后的十块钱,我去学校小门外商店买了一瓶五块钱的白酒,还有五袋一块钱的方便面。
白酒当天下午就喝完了,而五袋方便面让我坚持了两天。当时每逢饭点,舍友邀我同去吃饭时,我总是让他们先去,他们并不知道我没钱吃饭,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只会更显悲凉。
方便面吃完后,我就一点东西都吃不上了,只喝些热水。白天还要上课,课罢,我就回宿舍躺着,又坚持三天后,我发现自己的肠胃发烧,我猜测是胃酸过多腐蚀肠胃,于是我大量喝水,希求能有所改善。
我依稀记得,有一本讲辟谷之术的杂书里说,长期不进食,肠子会黏在一起,要通过呼吸法使肠子鼓动。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舍友以为我病了,就劝我去就医,我不能说自己是饿的,就站起来出门躲一躲。
全身轻浮无力,勉强走进小树林,找无人处坐下。调整呼吸,尝试以前研究过的“六字呼吸法”,以图鼓动肠胃,不使黏在一起。六字呼吸法练习一会儿,便没有精力了,心酸难过,自己流眼泪。
陷入饥饿中,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本该去做兼职的,然而自己有这样一个想法:“与其耗费一整天做兼职挣五十块钱,不如坐下读书。”谁成想肚子一饿,只能躺着,连翻书的勇气都没有!
我想到了大饥荒年代吃树皮的故事,就穿进树丛中看看哪种树的树皮好吃一点,树丛深处竟有几棵桃树,桃树上满缀着桃子,虽然是生桃,也让我精神陡然振奋起来。桃子是生的,颜色翠绿,有绒毛,我用衣襟边擦边吃,这绝对不是一顿好饭,却让我胃里有了食物。以后每天中午放学我去摘一次桃子,晚上又摘一次,靠桃子又坚持了四五天。
有位作家叫张佳玮,他的某本谈论食物的书上写过,古龙小说里某个落魄之人说:“要是有了钱,我就吃一碗蛋炒饭。”要是我解除饥饿,我一定吃一大碗饸饹面!
班里组织一次辩论会,辩论题目是:“顺境出人才还是逆境出人才?”听了几句我就离开了,因为他们的观点使听众之一的我感觉丝毫不是在关于真理的探讨,仅仅是一系列语言游戏。“
顺境出人才”或“逆境出人才”,都是一种赤裸裸的决定论思想,不管哪一方辩赢,都失之于局限,失去了更多元性思考的可能性。哲学思考和辩论赛不同的是,辩论赛的观点必须服务于论点,而哲学首先便要思考论点的合理性。
我没有体验过顺境,而关于逆境的感受,我通常感到的是,一些悲惨的逆境,会麻木心灵,会扭曲人格,在长期的折磨之下,即使其人日后有幸成为成功学的研究案例,辩论场上的有力证据,然而生命的美好成分早已消磨殆尽矣!
有些人喜欢用“梅花香自苦寒来”类似的成功学言论来规定苦难的价值,我被这样的言论蛊惑过,但经过分析,这般价值导向性言论,终究没有理论上的必然性,只是一种价值的象征。
我终于忍不住了,给我妈打了电话:“妈,我没钱吃饭了。”
“这么快就没钱了,你问你爸要,天天问我要,你那个老子一分不出,他现在有钱呢,你打电话问要。”
我给我爸打电话:“爸,你现在有钱没,给我打点。”
“你现在要还是过几天,要是过几天,我就再在工地上干一段时间活儿,现在打钱得上县城。”
“那就过几天吧!”
我爸和我妈不在一起,通常是我妈管我。我爸是农民,并不会手机转账,也没有银行卡,他只能上县城去银行汇款。我又吃桃子坚持了三天,终于熬不住了,我坐在桃树下,斗大的泪珠不断流地打在草地上。
后现代哲学里,连续性和非连续性是一对非常重要的概念范畴,哲学家们偏爱非连续性,偏爱断裂。因为连续性概念蕴藏着一种整体话语霸权,而通过断裂性的话语分析,有希望引出多元性思考。我坐在桃树下,想的是,我真的有可能会饿死!
再鼓起勇气给我妈打了电话,说明原委,我妈给我转了五百块!拿到钱的一刻,我去吃了饸饹面,吃完饸饹面,又吃了凉皮,吃完凉皮,又吃了黄焖鸡米饭,喝了四瓶啤酒。
之后的岁月里,我依然经历过很多次饥饿,但因为有第一次的经历,在饥饿中就显得比较平静,躲在角落里熬过每一分每一秒。每次陷入饥饿时,我都在想这次的饥饿状态会不会解除,是就此饿死,还是在一个出乎意料的时刻突然有钱吃饭?
我没钱的时候,总是希望多挨一段时间,让我妈觉得我花钱的速度是正常的,最好是她预估我没钱了,而主动问询我。奈何我妈关于我花销进度的预估,和我实际在保定学院花销进度不符合。我已经是一个很俭省的人了,除了吃饭外,再淘几本旧书而已。
阿城的小说《棋王》是本名著,棋王坐火车下乡插队的旅途中,看见故事叙述者,就要和叙述者来一盘。下棋后,棋王和叙述者说话,问叙述者父母死后两年是怎么混的,在怎么吃的细节上仔细打听。叙述者说了自己的一次饥饿经历,棋王追问叙述者下一次吃上饭是什么时候。棋王对叙述者的追问我太能理解了,因为我在超过三天吃不上饭的对时候,深深地沉入过类似的心理细节中。
人的困境,允许个体对自身的成长进行进行多重思考,因而我将自己的饥饿经历看作是一种游历,当作是生存体验,本来悲苦的事便可以平心而论。我可以在以后的岁月里,通过回忆或是情景的触碰,再次游历那一次次的饥饿时光。
后来有一次,我弟弟说他在学校也饿肚子,我听之动容!他说:“哥,饿的,日子不好过!”
(二)
毕业后做的第一份工作是打电话,大名电话邀约员。面试之前,我挺向往的,设想打着电话就把钱挣了,多好!
坐四排人,每人一个小格子,领一沓子电话号码,挨个打过去,一天估计能打五百多个电话。
“您好,我是灵山典藏公司的,给您打电话是因为公司在做一个活动,主要针对的是保定一三八号段的用户,您很幸运被抽中了,邀请您到我们公司免费领取十张八零版的一毛钱。”围绕着这个核心话术,与“无穷无尽”的电话进行诱导性对话。
公司实行末位淘汰制,两个月后,因为我邀请到的客户数最低,被淘汰了。被淘汰了我也不难过,因为打电话打的已经太恶心了!
离职后,想到自己身无长技,性格又内向,就进了一家仓库工作,搬搬扛扛两个月后,已经穷尽了对这份工作的所有兴趣。早八晚六的度过封闭的一天,迎接颓废的早晨,忍受困顿的中午,熬到漫长的下午,晚上回到租的房子里躺下就睡着了,眼睛一睁,又是一个愁人的一整天。又到了两个月之际,终于辞职了!
这次辞职后,却陷入了困境,连续十五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沮丧之极,不知自己能干什么。去了很多辅导班面试,但因为自己的大专学历和口音浓厚的陕北普通话,每每被拒之门外。记忆中,还去了一家平安保险面试打电话的工作,面试官问我对保险行业怎么看,我说只要不是保健品那样带有欺骗成分的工作,我都能接受。面试官点评一句:“你来自陕北,可能陕北人的头脑都比较禁锢。”面试失败了!
在此之后,我的确经常反思自己的头脑是否禁锢,因为社会中兴起的许多新工作形式,和我头脑中对工作的设想,已差别太大了,由此引发了我对社会分工和经济交互等问题的持久关注。
找不到工作的感觉,就像一条不幸被大海冲上岸的痉挛的鱼,走在大街上,熟悉的街道都开始陌生起来,身体困乏沉重。我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好工作找不着,那就随便什么工作先干着,看到一家饭店窗户上贴着招聘服务员的告示,我在门口徘徊三四次没敢进去,怕饭店里的人看到我,就又远远离开了。离开后又鄙视自己的懦弱,连去饭店问工作都不敢。念及此,复又回去饭店,径直走向前台向收银员说自己看见窗户上的招聘告示,想找个工作。于是我就成了一名服务员,古称小二是也!
熟悉了服务员工作之后,找到了些许工作的乐趣,尤其是在高峰期时,靠自己的机灵服务好每一个来吃饭的客人,是极具成就感的。但也就是因为做了这份工作,致使我对人这个物种,有了别样的观察。
服务员站着,而客人是坐着的,这就使服务员获得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视线扫过,会看到筷子到嘴的往返动作在每一个桌子上此起彼伏,看的久了,会生厌,会思考人的动物性,甚至产生过这样一个想法:康德的哲学里认为人具有某些先天认识范畴,而每天看人吃饭,我感到,人只能用嘴吃饭这一事实,就是人的行为的一种先天形式,它不是来自后天经验造就的。继而,不管在哪个文本中出现吃饭一词,观者脑海中理解的必然是用嘴吃饭这一情境,这是否说明,人的某些行为的先天形式导致了一些认识形式的先天性?有些人喜欢用“人性”一词概括这一想法。
我平常也很讲礼貌,因为礼貌是陌生人之间的交往方式,做了服务员就更讲礼貌了,客人喜欢礼貌性服务,所以这份工作做的比较顺利。我因此还产生了一个想法,客人来消费其实是一种交换行为,他在别处劳动挣的钱,花到这个饭店,是一种等额交换,然而钱虽相等,但如果他的就餐体验很糟糕,那这份等额的交换对他而言就是不等值的。
某天夜里十点多,来了四个穿西服的男女,点菜时,我将菜单双手递过去,我每次为客人点餐都是双手呈递菜单的。点菜罢,其中的男西服甲对我说:“你刚才让我十分震撼,因为你给菜单时,做了一个近似鞠躬的动作,这是我在服务员身上从未见到的,让我很惊讶。”我心理否认了鞠躬,这只是平常的礼貌而已,他似乎想把我看作成功学证明的一例,我心里反感,口中却不否认,只是礼貌性的微笑了一下。女西服甲盘问了我的来历,得知我一直在做下层体力工作后,表示惋惜。男西服乙问了我的学历,得知我是大专毕业,又来了兴趣,发给我一张名片,说想改变自己,就打电话给他,和他们一起工作。饭罢四人离开,我看了名片,是一个知名教育机构,待同事围上来之前,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快过年时,饭店来了一个辍学的初中小女孩儿,是老板的亲戚,来学摊煎饼。我和她熟了后,企图给她灌输重回校园的想法,未果。因为此时我已明确的感知到,在“证书社会”,学历低的工作选择层面太少了,我们饭店的年轻的服务员和传菜员以及收银员,都是初中毕业,他们自初中后,就流窜于各种饭店。
我曾问过其中的一个女服务员:“你为什么不考虑做其他工作呢?”她说:“饭店工作,工资相对不低,而且管吃管住,别的工作可能管住,但很少能管吃。”我一想的确如此,在饭店工作管吃管住,至少能攒一点钱,做别的工作很难攒下钱。
攒钱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绝对难题,时至今日,依然身无分文。我试探着问其他人是否攒到钱了,一个男传菜员说他出来工作五年了,才攒两三万,我羡慕他有两三万,又吃惊五年攒两三万太少了。但一个月后,他将我拉在角落问我借钱,说信用卡逾期了,再不还人家就报警了。我并没有钱能借给他,因为饭店似乎资金流转困难,开不出工资,已经两个月没开工资了,幸好饭店管饭!
还有二十天就将过年,老板问大家谁回家过年,谁留下值班,我选择留下值班,身无分文,何以归家!越接近过年,饭店气氛日趋诡异,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各怀心事,但表面上依然照常上班。
一场大雪后,后厨里的凉菜小弟突然离职了,据小道消息,他没领到工资。教我服务员技能的女服务员师傅也离职了,她也没拿到工资,但据师傅说,老板开工资之日会通知她。一个我刚来时就离职的洗碗老太太来找老板要工资,未果。随着这场大雪铺下,将饭店内外隔成两方天地,气氛由诡异逐渐变得恓惶和躁动。
按规定,回家过年的一批人将于小年后离开,而留下值班的人将在饭店共度新年,直至回家的这批人返回方能休假三天。三天假期对我而言是一个久违的的体验,饭店规定一个月每人能休息四天,但休息要请假,要在岗位人员足够的的情况下才能休息,而我自入职以来两个半月一天都没休息成。
老板说我稳重,将来能成事,又说另一个男传菜员让他很失望,让我在饭店好好干,现在年轻正是奋斗的时候。本来一共三个服务员,我的女服务员师傅离职后,就剩另一个女生了,我和她一个守着二楼,一个守着一楼。独自撑起一个楼层的工作,颇有一种被倚重的自得感。
女服务员被大家称为所长,因她每次上厕所的时间之长都超出了大家的想象。所长相貌漂亮,性格平易近人,饭店里的人和她相处都不错。其中有一个男传菜员对她有好感,经常找她聊天,然而所长有男朋友,但男传菜员认为“有守门员照样进球”,依旧经常找所长聊天,语言暧昧,态度激进。所长也喜欢和他聊天,二人之间似无关又亲昵。
有一天空闲时,所长和我交流工作,男传菜员凑过来质问我为什么和他的欣欣有说有笑,我未及说话,他的欣欣便对他翻了个白眼,他得了白眼喜笑颜开,问我们在交流什么工作。我说现在服务员就剩我和你的欣欣了,忙不过来。男传菜员说有他帮欣欣,不怕。他的欣欣突然说:“要是我能辞职我也走,可我已经去和老板说了几次不想干了,老板都不正面回答我。”
“不正面回答?”
“他就把我当个小孩儿看,你明白吗?就是根本不认真对待我,每次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要么是再招来人再让我走,要么是年后再说!”
男传菜员说:“我也准备年后辞职,这老板太操蛋了,你们知道啥时候开支吗?”
我摇头不语,所长说:“洗碗的老太太来要工资了,老板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大家都没发工资,老板不可能单独对一个人松口,否则每个人都想要工资。”
男传菜员去后厨干活后,所长对我说:“他就是个孩子,他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我反问一句:“你真的想辞职?”
所长说:“早就想走了,老板不让走,这个店干下去没有希望的,虽然每天都来不少客人,其实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我估计快黄了,晚走不如早走。”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辞职成功。”
“什么办法?”
“上学的时候,老师叫家长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把学生当成一个同等的对话人,所以家长一来,老师的态度就比较认真。学生自己请假,老师一般不会批,但是家长帮学生请假,老师批假就不会推辞。”所长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说这样一番离题的话。
“同理,你自己辞职老板不认真对待,你可以叫你爸和你男朋友一起来辞职,我不相信老板敢不认真对待!何况,家长来辞职,老板没理由搪塞,否则你们就可以去劳动者协会去告他。饭店规定,员工离职需提前一个月打招呼,而你完全符合规定。”
所长眼睛一亮,又有所犹疑。我继续说:“当然,这步一走,便无回头路了,但可以干脆利落的辞职。当然,你也可以再坚持到年后,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所长说:“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第二天上午,所长的父亲和她壮硕的男朋友果然来了,所长带他们去了老板办公室,可不到一分钟三个人就出来了,我十分惊异,成功或失败,都不该如此之快!
所长父亲和男朋友走后,我见所长嘴角含笑,就问她怎么样了。她说老板答应的很痛快,但让她把今天干完,工资还发不了,但是只要发工资一定会给她的。
我说恭喜你了,她说谢谢你的办法。她全身都散发着轻松的愉悦感。她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了一句俏皮话:“我不可能复制你的办法,我的家长也不在这里,但是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你不用担心我。”
所长离开后,就剩我一个服务员了,于是收银员负责一楼工作,我负责二楼工作。每天早上我很早就来到饭店,将饭店两层先扫一遍,再拖一遍,将桌子椅子全都摆放整齐,桌子擦的一尘不染。等老板来时,整个饭店的卫生,我都已打扫干净了。
小年这天,又下了一场雪。上班后,我敲响了老板办公室,进去后站着说:“周总,我妈昨天打电话说我奶奶摔了一跤肋骨断了住院了,我想着自己在这儿值班也回不去看她,就想给她打点钱,想问一下咱们什么时候能发工资?”老板沉吟一会儿说:“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现在公司困难,大家的工资都没发,你一共工作了两个月零二十四天,我先能给你发两个月的,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还没到集体发工资的时候。”
我语态诚恳地说:“谢谢周总。”
今天饭店非常忙,来吃饭的人很多,我们几个人忙的团团转,一直忙到晚上八点,老板让我将饭店关门,宣布下班。大家并不是下班四散,而是围坐一桌,吃小年饭。饭菜非常丰盛,是厨师长做的,菜品都是平时客人点的菜,大家平时围着这些菜工作,今天是头一次坐下来享受它们。
有人喝啤酒,有人喝白酒,老板谈笑风生,对几道菜做了细致的点评,他过去也是厨师。按武侠小说里的句子来说,那就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板发言:“明天小年以后,要回家过年的这批人就要走了,剩下的人大家辛苦点,撑过这个年,我感谢大家。”众人齐举杯敬周总。
饭罢,有人提议去三楼大包房唱歌,我说自己想回家早休息,明天还得上班,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路上注意安全。
我回去后,打扫了一遍我的小出租屋卫生,用手机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连夜离开了保定。我上火车后,给收银员发消息说明天不想来了,收银员表示理解,我请她代为转达我离开的消息给老板,接着就将老板的手机号设置在了黑名单里。
转眼之间,我已置身火车上,置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里,我将从一种封闭状态去往另一种封闭状态,但此刻这逃离的瞬间,充满着解放的快感,但理性告诉我,这是一次胜利的逃离,也是一次巨大的失败。
年后,我坐着火车又离家出发了,目的地是沈阳,我为什么不去西安?我对西安并没有一丝向往。火车经由内蒙奔驰二十几个小时而到达沈阳,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健谈的女士。她正在恋爱中,说自己很幸福,但之前不幸福,在她之前的婚姻中充满了不幸。她发现自己离开家回去后,家中有别的女人的头发,经她仔细对比,确认是外国女人的头发。耗时一年多终于离婚,认识了现在的对象,现在的对象人非常好,对她好,虽然是一个卖粮油的,但只要人好,做什么工作无所谓。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再次表肯定,仿佛自己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信念。
到沈阳后,我又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工作,最后突发奇想,何不去送买卖,江湖人称外卖小哥。在送外卖之前,在一个小商品城里的书店库房当理货员,库房工作内容我并不反感,然而在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里感觉很难受,再加上库房有无死角监控摄像头,我和另一位同事大刘每时每刻都在摆弄那几个货架上已经摆弄过几千遍的书,为了让自己在摄像头下显得很忙碌,忙碌且晕眩。
每天早上开会,老板和老板娘教大家读弟子规,我反感之极, 大多数在外打工的人每年能见父母一次,一生也见不了几十次,背弟子规何用?再言之,这么赤裸裸的规训类书籍,思想自由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促使我离职的一个原因是,正常的公休是要请假,需得到老板批准,请假就得编理由,编一个符合老板设想的理由,对编理由这事,我已经厌恶至极。
中秋节公司依法放假三天,三天收假开会,老板娘说:“收假了就收收心,好好上班,再通知一个事,这个月所有人的休息取消了,”我问为什么,老板娘说因为中秋已经休息过了。我感到愤慨,中秋休三天是国家法定节假日,而取消正常的月休去补中秋的休息,傻子都知道中秋节的休息被抵消了,这不是违法吗?
当天我就产生了离心,但第二天依旧去上班了,辞职也不可能立刻就离开,可是坐公交赶到公司楼下,却不想上去,徘徊几圈,坐公交又回家了。路上发短信给老板娘,说不干了,工资也不要了。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如一条丧家狗一般。
我很喜欢送外卖这份工作,因为骑着电动车穿越大街小巷,有一种畅快感。网上关于送外卖的信息,都是辛苦云云,而我却当成旅行,在大街上转圈就把钱挣了,何乐不为。
在沈阳送外卖,一直干了两年,后来因为对沈阳这个城市厌恶至极,才离开沈阳去了宁波。送外卖对我而言,是一个观察周围世界的一个体验,既能看到小区里的富丽堂皇,又能看到的筒子楼里的肮脏贫穷,能看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生存。
也会看到让我难受的场景,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看到车祸,有公交车轮下的四分五裂的女人,有血肉模糊的送餐员,有鲜血横流的老太太……这些生命脆弱的表征,给了我很多的刺激!
我对沈阳这个城市的好感,也是在一次次的观察中渐渐损耗了。来沈阳之前,我的刻板印象是黑土地上的人如何憨厚老实,然而我看到了很多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性的恶,赤裸裸的恶。一个妈妈推着共享单车,车筐里坐着她的小小女儿,经过一家饭店门口,碰触到了一个男人的胳膊,这个男人破口大骂,推车的妈妈将车停下,并和他理论,男人突然一拳打在女士的肩上。街头男女争纷我已见得太多了,然而这次不同,因为我看到坐在车筐里的小女孩儿的眼睛在看着她妈妈。
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子的电动车碰到了小区的电动门,三个保安将其揪住让赔五百块钱,送餐员不赔,三个保安拉住不让走,送餐员哭的说自己还有餐未送,送不到得罚钱,请求先让他送餐再回来解决此事。保安不允,送餐员生气之下骂了一句脏话,三个保安也气急败坏,将送餐员的电动车推到,用脚将电动车的外壳踏碎了。这也是一个经常能看见的争纷场景,然而让我觉得残忍的是,那是一个大雪茫茫,冷彻骨髓的夜晚,在这样一个对送餐员工作艰难的夜晚,保安的行为显得格外残忍。
这些观看让我对沈阳好感日损,然而促就我离开沈阳是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我骑着电动车沿着马路边往前走,迎面过来一个骑电动车的老头,骑得不快,我看见老头逆行骑过来,就刹车站住了。老头慢悠悠骑车过来,径直撞向我,撞的不重,应该说很轻,本来没啥事,但老头突然好像自发的倒在地上了,我一看,心里一紧,他是真的,还是要碰瓷?
我一刹那判断他是碰瓷,然后我迅速骑车走了,拐入小巷。拐入小巷后,我脑海中自然浮现肇事逃逸这个词,但我知道,必须快速离开,我赌他在碰瓷,如果他是碰瓷,我估计所有的钱都不够赔给他。
如果他是真的倒地,虽然事情不是我造成的,但我离开现场的行为算什么?我思虑一会儿,把车停下,脱了美团衣服,然后步行去事发地观察,结果老头不见了。
我应该是躲过一劫,但还是拿捏不准,全身都在因为恐慌而颤抖。我不愿意赔他钱,因为手里的钱对我目前很重要,所以一瞬间就选择了逃离。如果我停车下来扶他,会是什么结果,我不敢想!
送外卖的日子里,我还思索过一个道理,即凡所论述,不能一概而论,而要注视人的处境。沈阳的冬天非常冷,冷彻骨髓,室内室外虽然只隔了一层玻璃却是两重天地,有些人可以在温暖的室内工作,而有些人只能在刺骨的室外里工作,他们对于这个冬天的论述,绝对不会相同。
我可以接受送外卖这个工作,然而我的家里人不能接受,因为这并不是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可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这是我的困境。
(三)
记得初中时,学校流行一句话:“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花火”,貌似是一句歌词,这句歌词没流行之前,班里同学的思想我是不明了的,然而流行后,会明显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求个性”,所谓“追求个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彰显自己的爱好特长,二是在话语行为中区分自己与他人的差异。
刚上初中时的我,家在陕北黄土高原的沟壑深处,那时村里刚拉上电,买了一个二十一英寸的“大彩电”,我当时心里所有的念头就是回家看电视。在村里通电之前,我在隔壁村上小学,小学也在山里,学生都是野孩子。小学毕业,我带着山里孩子的无知和腼腆来到县城读书,刚震撼于城市的光怪陆离,便见识到了学校里爆发的“追求个性”的思想事件,因而对这一事件的感受格外深刻。
“追求个性”这个说法是总结性说法,而身处具体环境中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追求个性,而是认为,“我已经具备个性了”。
当时的气氛下,大家认为有个性的人分为三类,一是会唱流行歌曲的人,二是会打篮球的人,三是性格比较冷酷的人。我既不会唱歌,又不会打篮球,倒是内向的性格可以装一下冷酷,我在山里的时候,性格并不内向,一到了县城,同学们就给我标注了内向的标签。
然而我装冷酷的计划被美术老师打破了,美术老师给大家看了一张画,让大家临摹并周五交作业,面对那张风景画,我毫无思路,不知从何入手,周五时,老师让没交作业的站起来,只有我站起来了,老师叫我到讲台上,先是用指头点我的头,我斜眼看同学们都忍着笑,然后老师用黑板擦猛击我的头顶,打的生疼,连打十几下,我疼的承受不了,用手挡了一下,老师才停手。这件往事我回忆过不止一次,我现在认为,这个老师对待教育是极其粗暴的,如果我当时能有现在的想法,我一定会反抗的,可惜在那个时候,挨打是上学的惯例节目,谁也不会反思其正当性。我还被数学老师用右摆拳打过嘴,打的牙出血,被语文老师用正踢脚蹬在胸口倒地,被物理老师打过“降龙十巴掌”,被打的一瞬间,我闻到了老师的手上有羊肉蘸蒜的味道。
老师让同学们在桌子右上角写一个座右铭,有的同学模仿鲁迅先生写了一个“早”字,有的同学写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一类的励志话,我写的是“物理老师用巴掌打在我脸上的一刹那,我闻到了大块羊肉蘸蒜的味道。”这个反叛的座右铭很快就被撕去了,但对我而言,却激发了我的反抗心态。这应该视作我“追求个性”的一个开端。如今反思,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倾向,就来自于这种反抗性中。
高中时,在一节音乐课上,音乐老师和几个好学生在讲台附近交流,我们坐在最后几排的男生便交头接耳闲聊,有个同学讲了一个故事:“有个人站在镜子前看见镜子中的成像突然自发的动了一下,他自己移动一下,发现镜子中的成像并不随他移动,他害怕了,找到一块砖头把镜子砸碎了,结果镜子里的像无事,他自己却碎了。”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了我,可是别的同学以“吹牛逼”三个字总结了这个故事,于是我就发现了自己对富含思想的故事特别敏感。
讲故事的同学,我称之为葛兄,他还讲了另一个精彩的故事,就是外祖母悖论。“假设有一个小伙子穿越到他外祖母小的时候,一刀将他还在童年的外祖母杀了,那她外祖母就不会结婚,就不会生他妈,他妈就不会生他,他就不会存在,他怎么能穿越到他外祖母小的时候呢?”我听完立刻领略了悖论的乐趣,兴奋不已,四处给别的同学讲外祖母悖论,可惜效果不佳,有些同学听完面若冰霜,有些同学听完反驳说“没有假设”。
后来我在一个采访视频中看到刘慈欣说,关于外祖母悖论大家只在时间形式上思考,还可以在空间形式上思考,因为星系是在太空中移动的,那个穿越到他外祖母小时候的小伙子在穿越时可能得配备一个宇宙飞船追地球,因为当他穿越回去,可能的地球已经不在原地了。
外祖母悖论激发了我关注思想的广泛兴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兴趣一开始围绕着和“悖论”有关的种种,后来逐渐展开到哲学层面了。以后的每年,我都会和葛兄进行一次沟通,了解他在这一年里的所思所想,希望对我进行启发。那个时候,我的思考兴趣,是强有力的。
我奶奶给我讲了一个老家发生的事,两个人半夜去山里的油井偷原油,二人在偷油过程中抽烟不慎酿成火灾,火势太大将二人烧死,二人的身体除了屁股外被悉数烧毁,两家人来认尸时分不清谁的屁股是谁的,于是将两个屁股合葬在一起,两家人一起拜祭。这个故事或许有传奇成分,然而我听我奶奶讲完就抓住了其中的思想性的东西,这个故事被我称为形而上屁股。
我将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人听,果然,他们只在该不该偷油的角度上纠缠,对“形而上屁股”并没有像我一样的敏感性。自这样的认识后,我就开始了自己独自研究哲学的漫漫长路了。
我平时并无交流对象,但在之后的每年都会想办法见一次葛兄,交流一下彼此的所思所想。我和葛兄并不是朋友,因为我们都觉得,朋友一词负重太多,不是朋友便无羁绊。
“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经常对话的人,我们像是两个在黑夜中的行人,一个人打开手电筒,他发现了远处闪亮着另一只手电筒的亮光,彼此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也映照着自己的存在。”葛兄如是说。
葛兄在上学时是一个十分外向的人,他善于讲各种段子引众人一乐,后来却逐渐沉默了,他说自己有一天晚上,在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整个人就开始变了。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但我没有追问缘由。
我向往与葛兄的每次交流,因为他真诚的对待自己的思考,而这些思考,让我感受到了不同于我的另一个人对生存的感受。每年见他,他的观点都会不一样。我在此不欲祥述他的思考内容,因为写下的就是确定性话语,而他曾经说过的话,我到如今还在一次次思考其丰富性内涵。
每一次和他交流时,他的思考都是在变化的。和我不一样,他对哲学并没有执着,他对纯理论的东西兴趣不大,而愿意直面现象。因为他感兴趣的领域是经济学,而经济事实每天都在发生。他高中毕业后,在厦门学经济学。
有一年,他问我信不信命,我说很遗憾,我不信,我觉得人的命运在人的行为和社会交往中展开,这样的展开包含着偶然性和创造性。他说自己突然相信命运了,他的话,我思考很久,我并不会将其当成一种神秘主义来理解,也不会当成他对生存挫折的一种沉湎。我并不追问他相信命运的原因,而是期待下一次和他交流,如果他的思想发生了变化,那么在变化中,他关于命运的想法会显露端倪的。
下一次沟通,他说自己最近想的最多的就是死亡,并问我对死亡怎么看。我说死亡的存在,对活人来说,意味着在生存的每一个时刻,都能反思生存和死亡的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形成对生存的深度思考。葛兄说,觉得活着可以忍受就不会想离开世界,而对生命毫无留恋,死亡可能是一种解脱。葛兄说,他思考的另一个词是佛家的空,空也是一种解脱。葛兄说的“解脱”一次给了我一个很逼仄的感受,他为什么会想要解脱?我说葛兄是否想过,可能并不存在空,只存在色,空只是一个由色的范畴推论出来的一个概念。葛兄说,很可能是这样,但只要有空和色相对,就有自由的空间。
再一次见面,葛兄整个人都变了,言谈之间,充满着自信和风光。他说自己找到了一个点,那就是奋斗,只有奋斗才能给他自由。他还寻找到了一个看待经济的角度,那就是投资,在投资的视角中,对经济发展的预测是一个思想可以参与的角度。
再见面,葛兄已经工作了,在银行上班,在我看来,这是一份绝好的工作,葛兄却说自己很迷茫,我理解他想出去拥有更广阔的世界!在这次沟通中,他说自己经常发呆,在旁人看来他很认真的时候,他却是不认真的,我想到了他说的“空”字。
再一次见面,他说自己投资了股票,并盈利了,真金白银的投进去,获得一个真实的反馈,关于经济的想法不在流于形式,而能通过真实的参与进入纵深处的细节中。我恭喜葛兄拥有了一把凿破冰面的锤子,而我自己,并没有一把锤子。他说自己工作非常忙,经常加班到半夜,我羡慕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想法奋斗,因而并不对他的忙发表任何看法。
后来有一次,我和葛兄聊起孤独的话题,葛兄说,他现在只接收信息,对于沟通,便以微笑代替。我逐渐开始思考“实用”这个字眼,在如今的语境下,只有钱是实用的,而一思考钱,我的大脑中便不在产生任何想法。我领悟到,我和葛兄再没有了任何交流的必要,这样的领悟,是我对葛兄的尊重。
我和葛兄并不是朋友,所以天高地阔,生死茫茫。我的朋友叫马某人,他是一个公务员,但他在单位里也没有朋友,觉得大家都不待见他。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拍所有人的马屁,马某人欣然认同。我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并不是我的真诚所思,而是这本就蕴含在马某人自己的想法中的,我只是引出来而已。
马某人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高深的追求,只要求快乐,拍马屁能把别人拍快乐,自己也快乐,多好。我对他说,拍马屁是一个悖论,一方面,拍对方马屁,是对对方的尊重,但另一方面,拍马屁是在智慧上侮辱了对方。马某人说,对方愿意被侮辱。
如果不是在求真的维度上,思考哲学便是一种负担,我并不愿意拍人马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求真意愿施加给别人,大家互不交流,岂不相安无事。马某人说不交流太孤独,他不愿意孤独,他想要快乐。我反感这样的快乐至上主义,快乐如果不是在情感的多元性中显现,那快乐就是一个暴君。
最近我爸生大病了,我发起了一次水滴筹,捐款人都是我家的亲戚以及亲戚的朋友圈,这段时间,我在水滴筹上感谢了每一位捐款人,这是一种过度交流,并且老家的众人疯狂给我打电话,我一听到手机响,就全身发抖,这件事致使我对交流感到恐惧。
再之前的一次面试中,面试一个教育机构的作文老师,面试老师让我讲解一下对作文的理解,我从哲学的角度进行了阐发,其中一个面试官好奇我的读书经历,我就说了自己的哲学研究。最后他们说自己再考虑一下,让我先离开,我在等电梯时,听到了他们的哄堂大笑,这样的笑声让我再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哲学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