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院(四十三) 清明夜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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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小院(四十三) 清明夜忆父

               

  宜山一中 薛思雪

廿六怀想长戚戚,清明日,倍思亲。墓草萋萋,最是惹人情。无花无酒过清明,香一柱,铭心间。

追忆父亲这一生,卅年病,肆八终。苦病缠身,花落草齐生。雨润杜鹃正清明,愿天清,地者明。

          ——-思雪《江城子·戊戌年清明夜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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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清明,春雨濛濛,母亲小院的杜鹃花,在绵绵甘霖的滋润中,缠缠绵绵的生长,静静默默的开花。杜鹃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细雨披濛的清明清晨,倍添后人对先人的追远。一大早,母亲就准备好扫墓用扫把、手套、雨具、镰刀还有香烛纸钱。由于母亲晕车非常严重,加上年龄已大,这几年都是自己开车去扫墓,母亲只能守候在家,为自己的未能前往祭扫父亲和先祖,每次她总是略带遗憾。临前,母亲再三叮嘱我,要给父亲多烧些纸钱,让生前喜欢打牌的父亲在天堂能不怕输钱,安心多打打牌,我带着苦涩的微笑点点头。

先祖和父亲的墓静静地坐落在望鲤鸡冠山的山顶,由于也已年久失修,已被春日里疯长的杂草和丛生的灌木覆盖着,显得苍凉而沧桑。它孤独无言地静默着,仿佛想要忘记自己的存在。死亡,是沉默的。也只有沉默,才不会亵渎它的庄严和圣穆。但四月的花儿或许是不甘于寂寞的,山岗上的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灰色的雨幕中,在荒凉的坟茔四周兀自开着。此刻,我在想,对先人的祭奠,为何选于四月的新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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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1992年年底在睡觉中猝然安然离世的,距今已有26年了,那年他48岁,如果还在世的话已经74岁了,应该是一个白发老者,可以淡然的在母亲的小院里安度晚年了。26年来,我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这里面并不是对父亲一生有什么伟大事迹的怀念,不是对父亲有什么伟岸人格的思念,也不是对父亲伟大父爱的感念,更多的是对父亲一生卑微艰难处境的理解,以及内心深处潜滋的暗长的莫名的愧疚。回想父亲这一生,那时姐家里已有照相机的我们,居然没有给父亲留下一张影像,更没有与他合影的一张相片,父亲猝然去世时,唯一的一张遗像也是从他的身份证里拷贝下来的,每次想起这些,我内心深处就充满无尽的苦楚和歉疚。如今,我把父亲的这张遗像列祖列宗的画像安放在六楼龛架上,几乎每天都要上楼去对着他们的遗像虔诚的拜三拜,如是的我也不知道坚持的多少年,但愿这样我能坚持到老。去年我出了《因为爱》这本书后,我就在他们的遗像前每个人摆放一本,为此还引来儿子偷笑。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相信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的儿子,在面对他们的遗像的时候,也会一如先前的我,当他回想起以往哂笑他父亲的一幕时,更会充满无言的肃然虔诚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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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严格上讲父亲是一位重病的卑微的弱者。父亲在他不到三十左右,一次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外出捕鱼划船时,不小心前额重重的砸在桥门上,导致里面长期淤血,而生了脑瘤,失去了干重活的能力。虽然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家里变卖家产给父亲去杭州医治,但由于当时医疗技术所限,手术没有很成功,没有彻底清除脑瘤,而且父亲的视神经和嗅神经都在这场手术中被破坏,从此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在无香无味的世界里度过了余生。术后,一如当年主治医师断言,说父亲最多可以再活十三年;谁料果然一语成谶,在十三年后,在四十八岁的迎元旦新年的最后一天,父亲在毫无征兆的在睡梦中猝然长眠了。父亲走后,母亲独自一人担起一肩风雨,撑起了这个艰难的家。比这个更艰难残酷的事,谁也不曾料到,我当时的四岁的外甥,随我姐过来陪伴孤凄的母亲,谁料不小心在我家的河边溺亡了,两个月不到,两个最亲的人突然离开了我们,深深地打击了母亲和我们,更让让我感到生活的残酷和无情,看着天天以泪洗面痛心不已无力无助的母亲和姐姐,也突然间让我感到我必须独立自强,也找到了男人的伟岸和担当。

听母亲讲,年轻时的父亲在村里还算是一个“人物”,他在六十年代初期中学毕业,是当时村里学位最高的人,当时就是村里的生产队大队长兼村里的会计;父亲而且多才多艺,豪爽侠气,乐善好施,朋友众多,很有威信。父亲的豪气侠气仗义善心,有一件事在村里至今还在传说,再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那个饥荒年代,有一次父亲与别人赌吃饭,父亲一口气竟吃了两斤的米饭,吃的让对方目瞪口呆,当场吐血。更有甚者,而后豪气的父亲竟与朋友的妻子赌吃饭,想不到对方巾帼不让须眉,竟一口气吃了两斤半的米饭,吃的让父亲钱囊羞涩。可不久后,这个女的居然死去了,父亲一直疑心是不是自己跟她打赌吃饭过饱撑死之故,为此常常内疚,常常默默的帮助那个朋友到自己死去那天,在农忙时节父亲总是帮助他家农田的事干完了,才会回家和我们干农活;过年过节父亲总是把家里的好吃的偷偷拿出去给那个朋友吃,为此母亲都知道,从不责怪,总是教育我们要理解父亲,要学会善待他人。至今想来,父亲的善良的基因一定融入到我的血脉中了,才让我会有蚊子、老鼠都不打的悲悯情怀,这一点,我想,应该感谢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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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父爱如山,虽然在我成长中,由于父亲早年生病备受煎熬,情郁于中,没能感受到父亲给予我们的如山般伟岸的力量;但父爱的纽带是永远柔韧而有力量的,常常给予我们奔跑的勇气,前行的力量。记得父亲得了脑瘤去杭州治疗动手术手术那年,父母这一去就好几个月,当时没有通讯设备,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农村里,对一个弱小的孩子来说,除了恐惧、孤独、绝望,就是想念和等待。就这样,大概在三四个月后,一个暴雨倾注的下午,放学时分,因为没有带伞,我被阻断在作为学校的祠堂里,看着天地间茫茫的暴雨,我想着在茫茫远方茫茫不知归期的父母,心里一片茫茫的孤独和茫茫的绝望。这时一个送雨伞过来的大人,突然对我说:“思雪,你还不回去,下午,你爸爸回来了。”我一听,全身猛然一颤,这一颤,自今还深深的烙在我的骨子里,我纵身跃入茫茫的暴雨中,一边流泪,一边傻笑,一路狂奔,当我全身湿透,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家里,看父亲正戴着一个军帽,坐在灶台里烧柴,母亲正在烧菜;平时被疾病折磨,情郁于中严肃而严厉的父亲,看见来,脸上流露出久违的难得的笑意和温存,当母亲替我换了干衣服,父亲便招呼我坐在他旁边,用灶台的火温暖我那颗寒颤而受惊的幼小心灵,那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温暖和温情。这短短的五分钟雨中的奔跑,至今穿透我生命悠长的隧道,给我爱、温暖和前行的力量。

   

往后的日子随着父亲脑瘤切除以后的后遗症的复发,随着父亲一次次的突然晕厥,我一次次的从学校奔跑回家看望父亲。记忆中刻骨铭心的一次,还是在父亲从杭州回来的一年之后的第一次突然昏厥。那天,出去捕鱼,突然间口吐白沫昏倒在河边,同行的几个他乡,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连忙用捕鱼的小船,几个人使出洪荒之力,拼命把父亲送到钱库的江南医院抢救。那天放学时,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扔下书包,撒腿就往钱库方向跑去,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去过钱库,奇怪的是,我居然在没有任何人的指路下,大概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在天黑之前,跑到了江南医院。现在想来,那是怎样悲壮的情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夜幕初垂之时,在荒僻的田野和小道上狂奔,奔向未知的前方,居然不会迷路。我想,那是一种召唤,一种爱的召唤;一种力量,一种灵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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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术后,由于大脑部分受到切除,再加上视神经味神经嗅神经被破坏,从此他就生活在微光而无嗅无味的世界里。要命的是,父亲失去嗅觉后,无法自主的打喷嚏,每次父亲想打喷嚏时,就必须用扫帚的竹丝不停的搔鼻孔的最里端,有时戳的鼻孔鲜血淋漓还无法打喷嚏,这时,头胀痛的厉害的父亲,就用脑袋在墙壁上撞,那一声声“嘭嘭”的撞击声,一如一记记重拳,打击在我的胸口,让我血脉贲张,窒息要命,直到父亲终于打了喷嚏,我才松了口气,好像一个淹没在水里的,在即将窒息时,被人提出了水面,获得新生的感觉,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些还有无尽的后怕和气急。更致命的是,一向有文化有艺术有情怀的父亲,由于大脑部分被切除,相当于只有七岁孩子的智力,常常被村里人看不起,甚者取笑的对象,他情郁于中,性格变得极为暴躁。他只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说书唱戏,于是手术后我们温州弹词成为他的最爱,一天到晚他都和一群老人们聚集在他那个房间里自己的世界里听弹词,在弹词苍凉说唱的英雄故事里回忆自己往昔的豪气干云的岁月,以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灵魂。可那时读中学的我,因为他破坏了我学习安静的环境,常常为此气愤心头,在母亲面前埋怨父亲,母亲总是一声轻轻叹息,只微微一笑,也没有给我说什么安慰的话,现在想来,对自己当时对父亲的不理解和哀怨,确实有点愧疚和心痛。但父亲的弹词的喧闹声,也锻炼了我在嘈杂环境中静心学习的定力,使我在以后的工作中,能很好应付纷繁工作的能力。父亲喜欢弹词,却因自己没有赚钱能力,当时家里经济又艰难,母亲又没有什么钱可以给父亲购买磁带,父亲只能省吃俭用,靠自己积攒的一些零钱,买几个磁带听听,打发自己聊散的时光和卑微人生。一直到我参加工作时,由于当时工资不高,只有两百多元,我每月给母亲两百元,再偷偷给父亲二十元,父亲才可以买几个自己喜欢的磁带听听,那段时间父亲特别高兴,看他又听又哼的陶醉样子,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幸福,可惜父亲这样的幸福时光才享受不到四个月,父亲就突然远离了我们,成为我永远的痛和遗憾。父亲去世时没有留下一句话,口袋里只留下十四块钱,和一抽屉与他相依相伴的弹词磁带。我把父亲的磁带保存了好多年,此后,每每看着这些给父亲带来快乐抚慰他微凉的灵魂寄托其人生情怀的磁带,常常有睹物思人,心痛心酸心碎不已。我想,父亲现在要是还健在该多好呀,这时我就可以给父亲买最好的音响,最好的电脑,最好的手机,让他可以在小院里随心所欲的听着,哼着,甚至放声的高歌一通。惜乎,惜乎,现在一切都是那么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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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论我们父亲是显赫或卑微,不论他是否给我们留下经典箴言或絮絮琐语,不论他身在远方或近在咫尺,他都是我们一生无法割舍的纽带,是我们灵魂深处灿烂的暖。四月里的雨依然连绵地下着,天仍旧是暗淡青色,母亲小院花花草草依旧是兀自开着。我想,一个人活着是一件很偶然和艰难的事,一个男人能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父亲,也是一件很偶然和艰难的事;人的一生与无止境的自然相比,确是太过于短暂;而人生的四月里,我们每个人应该学会知晓如何更美地盛开,为了爱我和我爱的父亲。但愿在许多年后的某一个四月里,我暮年听雨,我仍可以骄傲地对远方的父亲说:爸,我这一生,未曾辜负任何人,也曾如此美丽地盛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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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如帘,思念缱绻。远在天国的父亲,您还好吗?你每天是否能吃上热乎的饭菜?是否有暖和的衣服抵御风寒?是否病了有医生可以看?是否渴了有热水温暖心田?是否再也没有人生的疾病,人世的苦痛,人间的忧患?爸,愿你在天国一切安好;爸,最后让我用这首《长 相 思•思父》,化作一瓣心香,遥忆天国的您。

思长长

念满满

清影孤灯映粉墙

思亲欲断肠

夜茫茫

雨潺潺

远望天国心倍凉

父容心底藏

是为记,公元二零一八年四月五日清明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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