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钢城

原创小说/尹江南

(1)

矮子与金芳藏身在那绿皮列车里,象两条被人追杀的小兽,逃离了钢城,也逃离了冬子的生活,也许雄哥是特意放金芳与矮子一起逃离钢城的,也许江湖大哥也有江湖大哥心慈的一面,冬子听人说雄哥对金芳与矮子逃离钢城这件事并没放在心上。

钢城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乍寒还暖的早春一过,四月的梅雨就来了,冬子在矮子走后不久就把矮子的信封转交给了矮子妈!

(2)

矮子家是在一个绿树荫荫的小山村里,塌了半边墙盖着茅草的茅厕在冷雨中摇动着破烂的门,门里的绿头苍蝇仿佛要向外冲,但又含恋这茅坑的污浊,于是这些苍蝇成群结队的围着那粪坑努力的歌唱着,仿佛赞颂一种美好。

村头的祠堂门半开着,远远望去好像里面敬着一尊神,那神怒目地注视着祠堂里的黑暗,仿佛只有怒目才能给他带来光明。

青砖黑瓦的房屋间,问一问就找到了矮子家,房屋是老旧的,矮子妈也是老旧的,矮子继父在老旧的病床上躺着,对送信封的冬子不闻也不问。冷漠的似乎有点让人窒息,大厅里摆着矮子妹妹们读过的书,矮子妈苍老的手接过冬子手上的牛皮信封,仿佛要对冬子说什么,而终于又没说,也许是想留冬子吃饭,又或者是要问矮子的消息,她一直也没看那信封,也没问冬子那信封里是什么?忽然矮子继父在病床上拼命的叫囔着要喝水,“难道矮子继父残疾了?”冬子心想!

  矮子妈进里屋去了,冬子没有与矮子妈打招呼,就逃离了矮子家,冬子本想见见矮子的三个妹妹,但他又知道矮子的三个妹妹都上学去了,最大的一个好像也在昌城读大学!

(3)

转眼就到了1999年9月的开学季,冬子这几个月在钢城没干什么,他一直忙着复习功课。因为冬子报了一个高考补习班,再次踏入学校的大门时,冬子对学校的一切都觉得陌生,冬子已经二十五岁了。

为了能逃离眼前的这座钢城,冬子努力的复习各门功课。冬子妈看到冬子每天熬夜读书,非常耽心冬子的身体。冬子爸对冬子的好学有点惊奇,但在他们的观念里,孩子好学总是一件好事。远在深城的矮子也给冬子来电话了,电话里矮子鼓励冬子,也提醒冬子多多注意身体,并说他与金芳在深城现在很好,暂时先在深城的国贸大酒店跟着一个名叫拐子的熟人混世界。矮子跟冬子讲了许多有关拐子的故事。

从矮子那里,冬子知道拐子本名叫李金彪。在一次帮派斗殴中被人乱棍打瘸了一条腿后,人们就都叫他拐子了。矮子与拐子的相识是因为拐子一次到钢城收债,朋友互相介绍认识的。拐子的性格豪爽,矮子的性格也直,酒桌上一来一往,人就熟了,在钢城时矮子帮拐子收到了债款。后来拐子回深城时也经常打电话给矮子,说有事就到深城找他,所以矮子这次去深城就直接找到了拐子。

经过这几年的生活历练,拐子在深城也有一帮兄弟了,矮子说他以为拐子他们所干的就是帮深城的老板追债讨债,那知道深城的国贸大酒店也是拐子与人合开的。那国贸大酒店是五星级酒店,在深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比起钢城的友谊宾馆,或者钢城酒店,那服务水平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冬子在电话里默默的听着矮子说他与金芳在深城的生活,也听他说起神秘的拐子老板,于是冬子对深城就有了一种向往。

(4)

转眼就到了黑狗吐着舌头在树荫下乘凉的炎热七月。冬子跟着钢城所有的高考学子,进行了一场严酷的考试。寂静的考场上空只听见笔与考卷摩擦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一群老鼠在谷仓里偷吃粮食,小心翼翼而又匆匆忙忙。

三天的高考一过,冬子的整个人都虚脱了,整个尖脸更加如刀削一般的尖。杂乱的散发掩盖着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眼窝里的眼睛暗淡的散着微光,整个人仿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但冬子这只公鸡并没有被这场晚来的高考斗败,冬子考上大学了。并且收到了昌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着昌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冬子,头一个就给在深城的矮子打去电话。电话里能感觉到矮子很为冬子高兴,并且说:“我大妹顺子也是在昌城读大学,去了昌城大学就可以帮我照看一下我大妹了”。

冬子妈,冬子爸也很为儿子高兴,并且为冬子办酒钱行。办酒那天来的亲戚朋友并不多,酒席上黑脸老王端着一杯二锅头对冬子说:“以后你就不用再摩的搭客,我以后就少一个伴了,不过我还是很为你高兴!”说完这句话,老王一仰脖喝干了手上的满杯二锅头。

(5)

冬子是9月1号上了钢城到昌城的火车的。因为白天大家都要上班,所以只有冬子爸来给冬子送行。沿着农机厂到火车站的笔直铁轨,晨雾中的冬子爸肩膀上挑着冬子的棉被与换洗衣服。左边的布袋还有冬子妈给冬子做的煎饼,与煮熟的鸡蛋。踩着铁道上横着的枕木,冬子爸时不时的对冬子说:“一个人在外面,先要做别人的崽,然后才有可能做别人的爹!”这话冬子以前也经常听父亲说过。冬子觉得父亲没文化,就只会说这句冬子似乎懂,又似乎不懂的话,也就没太放在心上。铁轨很长,冬子要与父亲换着挑行李,但父亲坚持要一个人挑,无奈之下的冬子随着父亲,渐渐的化为了钢城晨曦中的两个黑点。慢慢的!慢慢的!红通通的朝霞刺破了天边的黑暗,一道亮光从钢城的东方照射到冬子与冬子爸的身上。那霞光耀了冬子的眼,也拉长了父亲挑担的身影。

火车站的人不多,站在熟悉的火车站广场。冬子想起在钢城火车站摩的搭客的那些日子,想起黑脸老王斜坐在摩托上抽烟的神情,想起送矮子与金芳逃离钢城时的场景。

(6)

冬子爸去给冬子买票去了。守着行李的冬子,静静的望着眼前火车站顶端熟悉的圆形挂钟。看着眼前渐渐喧嚣的胜利路。胜利路两旁,朝霞映照下的温州发廊似乎还在沉睡,友谊宾馆的门已经打开了,门口的站台小姐早已经换了一个。十字路口百货大楼的门紧闭着,那是一家国营商场,所以每天准时9点才开门。胜利路上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也不知道从那个角落慢慢的,悄悄的就冒出来了。渐渐的胜利路上热闹了。菜贩子在努力的卖弄他叫卖的嗓音,鞋贩子也不示弱,衣服贩子也来了,小吃摊也摆开了。小炒锅里爆出油炸的声响。出门上班的小伙子,大姑娘们,各买了一个包子夹了一根油条就匆匆忙忙的向上班的方向走去。端坐在早点摊塑料小凳子上,就着小矮桌喝稀饭,吸溜粉条与面条的一般都是时间富裕的买菜大妈,也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有送孩子上学的年轻妈妈。孩子嚷着要吃油条,吃着油条的孩子,嘴里发出油条与细牙相切时碎裂的清脆声响。孩子妈在一旁催孩子快点吃,并提醒上学快要迟到了。于是孩子喝了几口稀饭,手上拿着半截油条,就不情不愿的跟着母亲走了。具体那孩子妈吃了点什么,冬子并没看清楚,孩子与孩子妈在朝霞映照下匆匆忙忙的走了。

父亲买票还没回来。走了一早上的路,冬子觉得肚子有点饿。冬子把行李放在小吃摊边上,也端坐在塑料小凳上。并向围着大白围裙,满手白面粉的胖脸早点老板,要了两碗稀饭与五根油条。冬子想到父亲应该也饿了,所以冬子帮父亲也点了。

  眼前买菜的大妈正与菜贩子讨价还价,菜贩子不情愿的降了一毛两毛就换来了大妈满脸的笑容。那精明的买菜大妈路过衣服摊子时,手捏着那衣服的衣角不停的揉搓着,仿佛要把这衣服搓出里面的料子来。卖衣服的小贩热情的说:“大姐:怎么样!来一件!杭州丝的,包你穿上一二年绝对不起皱!”等到那大妈掏钱时,大妈却又迟疑了:“料子好是好!就是贵了点,再便宜两块!”衣服贩子不放价,大妈假装要走,于是那衣服贩子就说:“大姐!慢走!再加点,你先说是不是好货,是不是你喜欢的料子,是不是你中意的款式?”等到大妈不耐烦了,终于要走时,那贩子才接口说:“好了!好了!今天就赔本卖给你开个张好了?”于是那大妈就欣喜的付了钱。那衣服贩子收了钱又接着应付站在摊子边上许久,挺着大肚子的一个孕妇,并伪心的说:“美女!你手上这套婴儿装特别适合刚出生的小孩穿,百分之一百的纯棉!”衣服贩子嘴上似乎抹了蜜似的讨好着眼前的孕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孕妇付了钱拿了衣服就如一只笨重的肥鸭子般蹒跚的走了。晨光越来越亮,小摊小贩们在晨曦中渐渐的都露出了头角,冬子的眼前越发的热闹起来了,崭新的钢城生活就渐渐的明晰起来。

(7)

买好了票的冬子爸,找到了胜利路旁喝稀饭的冬子。冬子让父亲坐下也吃点,冬子爸匆匆忙忙的喝完了稀饭就催冬子快点上路:“九点钟的火车,只有半个小时的进站时间,你还不快点吃?”于是冬子付了钱,手拿着没吃完的油条就跟着挑行李的父亲往火车站的台阶,匆匆忙忙的一路走去。台阶不高也不陡,火车站半敞着的大木门在晨风中发出吱吱嘠嘠的声响,那木门上的绿漆早已剥落,猛一看好象一幅没有画完的山海图。

  查票的年轻妇人从制服衣袖里伸出冰冷的手,冬子递过票去,火车站候车厅里的生锈铁椅冰凉的横排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手捏着火车票,仔细的听着喇叭报站的声响。火车没来由的误点一个小时。冬子与父亲都依靠着长满铁锈的椅子靠了下来,铁椅看起来锈,坐下来才知道并不锈,只是表面涂了一层锈黄的颜色。

上空终于传来火车到站的播报,冬子与冬子爸随着早上稀稀落落坐车的人群到了站台。站台还是上次给矮子与金芳送行的那个站台,车却已不是那辆车,而这次逃离钢城的却是冬子。

冬子想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急着要逃离钢城,钢城有他少年读书的影子,也有他青年生活的无奈,冬子本觉得他与钢城已连为一体了,也不知道这次别离是否是永远的别离,在父亲面前,冬子没有太多的表情,冬子爸也没有太多的表情,送冬子上车后,冬子爸就匆匆忙忙的转身走了。

(8)

随着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冬子能感觉到火车在向前滚动。坐在窗台前的冬子打开车窗,远远的看见钢城几根高大的烟囱直直的刺向蓝天,那烟囱里喷出的黑烟笼罩着整个钢城。使钢城在冬子的眼前渐渐的消失。

冬子想起在钢城的少年时光,也想起在钢城的青春时光,想起那上学时的奋进,也想起了工作时的无奈,冬子又想起了父母亲渐渐苍老的脸庞,“希望这次在昌城大学能学有所成吧!”冬子一边想着,一边望着车窗外纷纷倒退的房屋,钢城似乎没什么标志性建筑,唯一有点象样的就是火车站顶端的那圆形挂钟,但圆形挂钟是看不到的,只有那钢铁厂的几根大烟囱还在努力的喷着浓烟,那浓烟在钢城的上空慢慢聚拢,仿佛要把这整个钢城呑没。

  (9)

车子飞快,靠在椅背上打了一个盹,冬子仿佛慢慢的忘记了钢城。但脑海里却又总是浮现在钢城的一切,他想起了在钢城混世界的矮子,也想起了在钢城雄霸一方的雄哥,还想起了钢城夜幕下热闹的总工会,冬子记得那里的一家大排档做的麻辣鸡头特别好吃,红红的辣油在碗里漂着,仿佛要诱惑出人的口水来。

冬子这时才想到,他是怀念钢城的,那里有他无法逃离的根,有他幸福的源头,也有他一生为之努力的动力。

  火车飞快的奔跑,穿过一座山,又跨过一条河,冬子的眼前早已经没了钢城的影踪。在穿山涉水之间,冬子就这样到了昌城。

(10)

  太阳照耀下的昌城火车站人来人往,火车站门口的昌城人很是热闹,那热情的大叔不停的上前询问冬子到哪里?旁边又走过来一位中年女人,那女人不停的追问冬子要不要住宿,热情的仿佛冬子就是她家的一份子。冬子一边挑着行李,一边茫然的应付着这眼前的大叔与大妈。在这昌城的眼里,他仿佛就是一个土包子进城,冬子上了大叔的三轮车,那大叔奋斗的蹬着三轮,冬子说:“到昌城大学!”大叔大声回答:“那地方我天天去,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是来昌城读书的。”

  三轮车飞快的走街穿巷,冬子望着眼前陌生的街道与陌生的人群,不由得又想起了熟悉的钢城,冬子是想念钢城的,想起了钢城。冬子又想起了昌城读书的英子,也想起了矮子的大妹顺子,她们不也是钢城的人吗?她们俩不也是在昌城读书吗?真希望在昌城能见到她俩,有了这个想法的冬子,心中不由得对眼前阳光照耀下的昌城有了一丝细微的好感。

冬子在昌城如何?请期待下星期六准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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