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老家

老张在病房的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的职业更像是消防员，而不是医生。

回不去的老家

老张60多岁，老烟民，喉癌晚期。初见他时，高高瘦瘦，眼睛小小眯成一条线，却很精神，因为肿瘤的原因，声音沙哑低沉。

老张来自广州周边县市的乡村，一对儿女都在广州工作，老张生病以后儿女便带他到了广州。

老张的儿女都很成器，大女儿是某银行分行行长，小儿子是外企高管。大女儿是老张的掌上明珠，做事干脆利落，性格强势，因此老张生病以后大大小小的决定都是她拍板甚至自作主张。

老张刚住院，就跟我提出了他的愿望：把我的嗓子治好，我就回老家了。我口头答应着，心里却在叹息：mission impossible 。

应老张女儿的要求，对老张隐瞒病情，给老张用最好的药，哪怕只有不到1%的希望。 在肿瘤面前，人人都期望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奇迹却像肥皂泡，永远抓不到。老张的肿瘤依然慢慢长大，身体越来越差，老张的眼神里的光芒也一点点暗淡下去。

一天早上上班，刚拐入病区通道，我便看到老张在他的陪护扶持下站在旁边，他看到我，便伸手跟我打招呼，走到他身边，他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医生，我要出院，我要回家！我答应他尽快安排，让他先回病房了。在肿瘤科病房住久了，即使大家都隐瞒病情，病人还是能从所见所闻中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跟老张女儿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老张的意愿，她说今天有空她会来医院找我。接近中午下班，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入医生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化着精致妆容的老张女儿，一身职业装，身材修长，头发一丝不乱，自然的卷发。

落座后，我跟老张女儿简单介绍了老张的治疗情况，用了最好的药，但是因为老张的肿瘤对化疗和靶向治疗都不敏感，肿瘤还在继续长大，老张似乎知道了他的病情，要求叶落归根。话音刚落，老张女儿便抛出了她的观点：我爸的心思我明白，但是医生你知道吗，我们老家的医疗条件太差了，缺医少药的，我不能让我爸回去受苦，我妈去世的早，我爸一个人把我和弟弟养大很不容易，他生病了我一定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

“可是……”，“叮哒，叮哒……”我的话被电话声打断。

“喂，哎哎，我马上回去，有点私事耽误了”，老张女儿接了电话便起身要走。

“医生，我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要去参加，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跟我爸说，先不出院！”高跟鞋随着告别声响起，一抬头，老张女儿已经出了医生办公室，留下了一个急急的背影。

老张只能继续呆在医院里，但是其后的每天早上，他都会到医生办公室门口等着我们上班，用各种方法展示他的诉求，一开始还能勉强发声，后来实在说不出话，再加上不断破灭的希望刺激，老张的精神开始有点错乱，经常会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虽然很消瘦，力气却大的很，好几个人才能把他抬回病床。

而我们每天要想开始工作，一定要先想办法把老张安抚住，开始语言还可以，后来老张听不进任何话，日夜折腾，只能用镇静药物让他睡一会儿。再到后来，老张精神异常越来越明显，请了精神科医生会诊，给他用了约束带，继续使用镇静药物。

老张的女儿偶尔来看他，老张都不理她。

一个静谧的夜晚，老张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沉默的走了。

有时候，爱也是伤害

二十年前，老张的女儿高考刚刚结束。

“爸，我想读中文系！”

“读什么中文系，毕业后以后找不到工作的，听爸的，读金融，爸是为你好！”

……

自以为是的爱会变成枷锁，锁住了亲人，也锁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