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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未名的
全身血液像岩浆一样流淌过每个角落,炙烫融化着她,特护病房安静得只听到窗外树木簌簌忽忽,被风吹动的摩挲声,但这些摩挲声传入弥生耳中,似是有千万人聚集在一起,挤挤挨挨的,热闹非凡地议论纷纷,嚼舌根。
右手上阵阵麻麻的刺痛,脚上缠着厚厚石膏也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在咬噬。
意识模糊间,她想到过去读过的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任性的想拽掉手上的输液管时,一只冰凉细腻的手紧紧掌住她的不安分,将弥生滚烫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另一只手轻柔的覆盖上她的额头。
一股奇异而透人心脾的凉意从额头逐渐涌流进来,冲淡了那灼人的热意。
“弥生,你妈妈在外面呢,很担心你,一直守着你,我好不容易劝她去休息。”
弥生听到这口温软的台湾话,立马甩开那手,以被掩面。
“你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谁。”她没有感情的说,腿上的蚂蚁好像跑到她心口上一样,噬咬着。
“我梦游你梦游,地下铁,向左走向右走,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星空……,弥,无论到哪里,你总是随身随地带着几米的绘本,好像带着一件天凉时可以御寒的外披。”
饶笛一边漫不经意的说一边随意的翻看着,小小的白炽灯下,那个人蓦然跳入她眼中,小小的夜灯突兀的变得刺眼起来,黑白照片上,K一头柔直短发,及膝圆领碎花裙,撑一柄波点雨伞,柔若无骨的瘦削身材,柔美的五官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溢着不羁洒脱,放肆桀骜。她站在青草葱葱的山坡上,迎着风,裙裾飞扬。右边架着一幅画,画中,正是这个春日绿意盎然的山坡,和神采奕奕的她。
不用说,不用问,饶笛也心知执笔人是谁。
照片夹在一只眯缝着眼的硕大黑猫的画中,黑猫长长的尾巴包围着一个小小的小人,小人慵懒恍惚的睡着了。
几米给这幅画的旁白是,我们早就约定好了,要用最慵懒的姿势,恍惚地面对这个世界。
她翻开扉页,漂亮的英文写着,冰心的话,“愿你的生命中有足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K”
她觉得有些闷热,走向落地窗,打开微微的一条缝,发烧的人不能吹风。
弥生拉开被子,看着饶笛一头海藻般柔顺自然卷曲着的髦发,又是从刚才的某个电影首映式或是招待晚会,又或是庆功派对中脱身,身上还穿着名家设计剪裁的华贵晚礼服,恰到好处贴合着她优美的流线身材,作为一个耀眼明星有的,都一一呈现在弥生面前。
无论如何,也令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弥生不自主的想。
“你回吧,过几天我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医院了。”弥懒懒的说,百无聊赖地盯着输液袋,拿起万能遥控点开音箱中的钢琴曲,海上钢琴师初遇甲板上美丽少女时,即时弹奏起的乐音。
“去年的十一月份,你去台湾的一个孤岛,每天在岛上东晃悠西逛逛,写生拍照,穿着当地妇女自己编织的裙子饰物跟她们学编织,学栽种菜蔬,甚至跟渔民在海边钓鱼钓到日暮黄昏,穿着牛仔裤白衬衫跟着他们夜间出海……我丢下剧组,丢下预定发行的专辑,还有那些整天追着不放的小道记者,在那里住了四天,跟在你后面,偷偷摸摸的,看着你,”她拉上落地窗,没来得及卸妆的脸葱白葱白的,摄人心魄的美,带了美瞳的眼睛满溢星光,声音却黯淡下来,“其实,躲在你身后,心里却多么想,你能突然地,回过头看我,发现我,轻轻说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快活的时候,弥生的世界是旁若无人的。在孤寂里,她自成一个世界,只做一只像猫一样的动物。
弥生坐了起来,饶笛回身到储物柜里取出两个枕头给她垫上,动作自然而温柔。
有时候,相处许久的恋人会觉得,对方的肢体像是自己身上的延伸。
她们曾相恋一年零七天,从没有人知。她们去南非,去毛里求斯,去巴西,去俄罗斯……
这又有什么所谓呢,弥生十五岁就休学,随澈学习小提琴,随澈的乐团在世界各地演出。而饶笛在那一年结束普通学校的生活,在演艺公司学习唱歌表演。
十五岁,父母为弥生架构的生活开始稀里哗啦的崩塌,不仅仅是因为K的消失,也不仅仅是君的行为让她感到窒息的世界窒息的空气,无处不在的藩篱。
可是挣脱出来了,无论是没有目的的散漫旅行,还是正正经经的当个小提琴家,弥生都在想,人,果然是不能没有羁绊的动物,即使爱只是,犹如冰融化于水的东西。
饶笛,就是这样趁虚而入的。
“饶笛,你走吧,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我没有怨恨。世事错落,只能说,发生了一场海啸,我们被冲散到世界上不知名的角落,也许最后会重逢,也许,只能在天上见。”
弥生打开几米的《我梦游你梦游》,望着饶笛的眼睛柔声说道。
饶笛的身体深处开始震颤起来,像是孩子搭铸的沙堡突然被冲上岸的巨浪冲毁一样,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这是一个孩子能体会到的,莫大的绝望,随之而来的悲伤,也无从安放,只能是嚎啕大哭。
可是,她不再是孩子,甚至不再是内敛的少年了。
饶笛蓦地站起来,按住弥生的手,将唇盖在她的唇上,随后,侵入她的嘴唇中,拮取那馥郁如蜜的气息,粗暴而恣肆的吻着她,仿佛这个吻之后,就是世界末日。
弥生往后退,可是那只瘦削但手有力的手掌住她的脑后,让她毫无余地可退。
“你疯了,饶笛。”弥生用力推开她
“弥生,爱能成魔能成疯,不要再叫我发疯了。”饶笛冷冷的说道,弥生却看到,她那么高傲,桀骜不羁的一个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好像一股冰冷的涌流有耳迅速冲向心脏,令弥生感到彻骨的寒冷,与疼痛,无法呼吸的疼,无法言语的痛,她们在一起游历过世界,在旅行中见识形形色色,五光十色的人事物,在旅行中的星夜,在星夜下的缱绻,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以秒速播放。
饶笛用手理一理头发,打开粉底镜背对着弥生补了补花掉的妆容,踏着一贯的国际名模步伐,带着女王的风范,离开了。
关门前,她说“沙发上是你的琴。我找到一个意大利的工匠修好了。”头都没有回。
输液袋快滴完了,弥生自己拔了插头,下床走到这个病房小小的会客厅,欧式沙发上,静静躺着她的樱桃木琴盒,细腻精致的纹理,打开,是她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完好如初,琴弦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白光。
一年多前,她在学校储物柜中看到它时,琴弦俱断,琴身也几乎被毁坏成两半,琴盒不翼而飞,柜中贴满了纸条,还有不堪入目的小幅漫画。
所有的中心,就是:同性恋,是怪物……
弥生出事故的那个晚上,是在饶笛在家中举办华丽盛大的生日趴上,她脱身人群到酒窖中,百无聊赖的细看窖藏的名酒,蓦然看到一个藏在密密麻麻的酒品之后的小箱子,女人的好奇心和窥私欲像第六感一样,是天生的。
打开来,是十五岁的她,尚带着稚嫩与婴儿肥的侧脸,墨绿长裙飘飘扬扬,深夜街角昏黄的路灯下,K的手搭在她的被长发覆盖的腰际,俯下身,浅浅的吻上她的唇。
还有,在学校天台上,练舞房,公交车,海滩……
在那些照片传到学校网站上之前,弥生和K是典型的明星学生,成绩优异,一个是获得了无数小提琴比赛的冠军,一个是国际芭蕾舞大奖的获得者,出身上层,在各类上流富裕阶层孩子聚集的私立学校中,她们依然是被人嫉妒羡慕的,自带光环的一对。
但是,在那些照片曝光之后,所有以往面目可亲的人,老师,同学,甚至朋友,都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可憎。所有亲切有礼打招呼的人,都在她们背后窃窃私语。
那天,K看到那个储物柜,拉着她的手,昂首挺胸的踱步走出了教室,走出荆棘。
现在,弥生左手握着右手,依然会感觉到那时候她的手的温度,坚实有力。
现在,她听陈奕迅的《可以了》,依然会不由自主的落泪,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行至何方。
我们,一路停停走走,我们,谁也不肯承认,捂住了耳朵,听见的笑声,是假的,真的可以了,我可以了,放弃相爱资格,耽误的青春是美好的,天真,你的痕迹还在我这,像尘埃没有分寸,如影随形着,狂妄刺痛着我……
弥生抱着琴,翻开手机里的那条短信,上面刺目的写着,
”我走了,不联系了。”时间显示是2007年十一月五号,时隔五年,发送人是明生。
雨夜,大雨磅礴的夜晚,他打电话告诉弥生他在她家门口的路灯下,看到明生时,他没有打伞,也没有让司机送他过来,雨幕中弥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放下手中的雨伞,对他大喊,“你在干什么呢”!
“弥生,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傻瓜没什么两样,你是不是觉得我愚蠢透了,在我跟你说我喜欢K的时候,在我让你帮我追K的时候,你还帮我写情书,帮我挑礼物,帮我……”明生隔着雨幕,与她像是隔着波涛汹涌的江河两岸。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你不要跟其他人一样对我好吗。”弥生蹲下来,五脏六腑翻山倒海,令她蜷缩成一团。
“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像现在这样狼狈。”意识模糊之前,她看到他雕塑一般精致的面容泛着冷漠无情的光,和决绝离开的背影。
在突发先天性哮喘,割掉一小段病变气管之后,她在医院呆了三个星期。期间,明生去了加拿大,弥生收到他的信息,k去英国后,音讯全无,父亲现在的太太生产,没时间从澳大利亚过来,同学也好,老师也好,一个也没有来探望。那也好,省去她拒绝探望的尴尬,而且,君已经给她办理了退学手续,正给她联系美国的学校。
只有饶笛准时在探视时间过来,她只记得,她们只是见面用微笑打招呼的关系。
好像飓风席卷过后,残破不堪,一片混乱狼藉的城市,她的生活。
弥生放下回忆,拿起手机,拨了电话,那个五年都没有拨打过的电话。
几秒钟后,有人接听。
“喂……”,背景音是金属质感的朋克音乐,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喂,有什么事吗?”fay,是谁呢,有个女的声音有些恼怒的问道,不知道,打错电话的神经病……
对方掐断了通话。
嘟嘟,嘟嘟……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硕大空寂的空间。
弥生心里笑自己,五年前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几易其主了,自己却上百次的看着,看着,没有勇气打过去。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勇气,告诉自己。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能回首,有些人,离开了,就不再回来。
从出生开始,我们从未分开。即使错落世事如洪水海啸,将我们冲散至世界的两极,即使我们都背负着巨大庞然的生活,即使彼时少年,今时尚年少,我仍然拼尽全力向你游去,在高速公路上骑车疾驰,在苍穹之上滑翔而下,在通往格尔木的柏油公路上暴走……这世界我走过的路,最终都是向你而行,最后,都是为了通向你的所在……
我不知道自己所要呈现的是怎样的一个故事,没有完整的情节,没有完整的人物,在如流星般陨落的感觉中,莫名其妙撞击而来的情绪中,他们就这么,挣扎在过往与寻找未来中,圆圈是他们的宿命,兜兜转转,甚至在某一个相距零点一毫米的点上擦过,但是,最终,还是会达到百分之百的重合。弥生,K,一同出生长大,世间的悲欢离合感同一体,隐秘的情愫也在黑暗中悄然滋长,在没有阳光的地下枝蔓横生……直到铺天盖地的“不雅照”莫名的出现,她们被不知所措且恼怒的家长分开,也不得不与过去那个因为这些不雅照而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分开。直到二十六岁的一次偶然发现,当年偷偷拍下她们亲密的照片并公开的那个人,竟然是现在的女友,因出演自己编剧的电影而走红的女星饶笛,因为暗恋因为得不到……时日远去,人事皆非,弥生仍旧羁绊着分享她一般灵魂的那个少女,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没有被打开过,被封锁起来的尘埃,雪一般纷纷扬扬的在弥生的世界中下起来,无边无际,无止无尽,好像这就是,末日的情境,因为失散的少女触发了一系列往事,弥生能够直面自己的过往吗,还是继续在自己造的无何有之乡中,假装懵懂的继续做着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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