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母寺,东阳山

文/沐春

从亘古走来的黄土高原,一路经受日剥月蚀、风刀霜剑,以及无数次雨水的冲刷,最后沟壑纵横、墚峁捭阖。在条条无以计数的山梁纹理里和急缓无度的山坡陡洼上,我的家乡默然存在。

我的家乡,一个叫东阳山的自然村落,属于敬母寺大队管辖。背靠唐十八陵之一的泰陵山下,面朝正南。

爷爷说是他十几岁时候从渭河南岸罗麸镇因避水患,举家迁移而来。由此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和不舍昼夜的繁衍生息。我从小就大概晓得,这里人口不足百户,本地王范两族,我们与兰姓都是同时期的外来户。

而如今一个个村落,被时光一点一滴地磨损,然后打成碎片,村落不知从何年何月就开始支离破碎了。

我的家乡也不例外。

随着时代变迁、人心各异,东阳山四散分离,一个完整的村子变得七零八落,从西山顶沿着山坡分布下去,河湾里已渡过小河安扎到对面东山的脚下了。

清晨,太阳从东山峁后缓慢升起,一瞬间,鲜红的光芒点亮西山顶,继而照亮了山顶上的每一户人家,然后一寸一寸顺着山梁洼地逐渐下山,渐渐浸染和抚慰东阳山的每一寸土地。当太阳完全悬空天际,跃出东山的那一刻,从西山顶到山底、从小河到对面东山脚下,所有的房屋院落、草木植被、飞禽走兽,以致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阳光中,直抵心扉,令人心境顿然亮堂。

旭日东升,金乌西坠。日夜轮回,轨迹永恒。

在一年四季的某一时刻,从山顶到山脚,在一畦一片的庄稼地里,或绿,或黄,或青葱,或繁花似锦,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和谐。一簇簇高大树木掩映之处,村落的轮廓显现:暗灰破旧的房屋,断壁残垣的土墙,间或一座白灰粉刷的新式四合院鹤立鸡群般格外扎眼。

清晨破晓,新的一天如期开始。

炊烟袅袅,鸡鸣犬吠,鸟啼花香。山坡坡,陡凹凹。田间地头耕种的人们的吆喝声与村里头孩子的哭闹声一并,交织成一首立体的交响乐:和谐且富有生机,一副有声有色的人间生活画卷呈现在这个世界。

这就是存在于我回想和追忆里的东阳山:我的家乡。多么美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可是,这个曾在我生命中雄伟、岿然的村庄,突然有一天竟是那么渺小。

是的,渺小。周边邻村,诸如西阳山,泰山、关东、麦里、寺背后,布袋巷等都可以在官方地图上找见,而我的家乡东阳山却不见一丝痕迹,如同空气。

也是,东阳山,非但没有辉煌的往昔,还没有耀眼的今日。

这里,过去没出过什么“大”人物,没有人光宗耀祖、惠泽家世门第;现在更没人挥毫捉笔为它树碑立传,传播颂唱它的亮点和旖旎风光。不过,就算使用大事年表记史的方法,平铺直叙东阳山曾经的人与事,也不会比一个家族的家谱辉煌多少吧。

无论如何,我搜罗遍,也未查到有关东阳山的资料。未曾奢望浓墨重彩,哪怕蜻蜓点水或轻描淡写,也能给予我们及后人一丝慰藉呵。可是,终究是一点慰藉也没有。

既然没有文字记载,东阳山经常被写成东杨山和东羊山。可有谁能厘清,究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呢?

一个村庄没有自己的前身今世,多少是悲哀的。

古往今来,在悠悠慢慢的岁月和圈圈点点的历史长河里,整个东阳山的日子,也未曾见过得有模有样、有点起色,更谈不上有滋有味、轰轰烈烈。

我的先人,或许没想过如何出人头地,没想过如何像其他名门望族一样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让家族衣食无忧、人丁兴旺,让家人活出自我情调,活出光彩怡人,活出人模人样,活出满面风光,活出名扬四方。他们也许就只想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平平淡淡地得过且过,苟且在生命更迭和替换的道路上,从历史深邃处一路走来,历经多少逆来顺受、隐忍。

当然,他们也默默抗争过、坚持过、期待过、幻想过,甚至奢望过。在他们的岁月里,也有挫折与勇气并肩,也会沮丧与梦想共存,一刻曾未停顿歇息,披星戴月跋涉,披荆斩棘继续前行。

村里老人经常谈古论今,但谈论最多的是存在于他们内心那些不曾退去的记忆。比如,那段饿殍遍野的曾经岁月,热火朝天、大干快上的年代,以及如何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保全活命。至于家乡的厚重历史——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将永远葬身黄土之下,化为乌有。

我想,这不只是东阳山的过去和未来,也是很多西北、甚至整个中国不胜枚举的村庄的过去和未来。因为,历史的车轮虽不堪负重,但又不得不滚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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