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煮咖啡的时候走神了,一不小心,火开得太大,烧化了壶柄。融化的塑料耷拉了下来,用手一摸就散下来不少小碎屑。颤颤巍巍的壶柄好像在嘲笑着我,惩罚着我的疏忽怠惰。咖啡壶还能用,只是,它受伤了。
大半年前,我们匆匆忙忙、简单装修后就搬进了现在住的家里,因为买的二手房,处处充满着前任屋主的往日痕迹,当然也一并承受了前任装修公司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住了几个月之后,实在难以忍受老旧劣质的灶台、厨柜,于是,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全部拆除,重新改造了厨房和餐厅。
考虑到健康的因素,新订购的厨柜选的是全不锈钢材质,也舍弃了厂家各种花色的柜门覆膜。厨房之地,本就是叮铃桄榔,刀枪剑戟,再加上有时候手忙脚乱,更是抛下一切抢急救险。妈妈打电话来传授经验,嘱咐我切菜的时候砧板下垫块布,灶台盘碗洗净之后务必用干布擦拭,尽量避免硬物的剧烈冲撞,之类之类。我当然也不敢怠慢,用起来特别小心翼翼,好像它才是我最尊贵的主人,甚至还会埋怨家属的洗碗善后工作不够细致完美。
也是昨晚上,摩挲着台面的时候,我突然惊呼,「多了好几道划痕!」然后转头,怨念地看着正在补墙刷漆的家属,「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感觉是自己身上破了好几道口子,在滋滋冒血的那种。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真的只用过一次砧板……」扔出去的回旋镖掉了头,砸在了我自己的脑袋上。
我很低落,懊悔自己对物的珍视和爱惜不够,家属却觉得,「不需要这样啊,这些都是日常使用的痕迹,不用永远保持最新的状态。咖啡壶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一个希望一切都尽在预期之中的人,不喜欢突发状况,也害怕事与愿违,甚至还容易陷入某种执念。像是,白色的书要洗净了手再拿,出门随身携带本书的话非得包个布书皮,绝不折角,做标记也是一律只用铅笔。这大概也是某种「拜物」的怪圈,因而在「惜物」的两端总难保持自如的平衡。
上一辈经历过衣食不丰足的饥馑年代 ,所以对物的使用总是格外谨慎,像是家电上的钩花盖布、餐桌上按尺寸裁制的厚塑胶垫,抹布更是手边的常备,苏南人管这叫「把细」。我们抱怨上一代的过于苛俭,他们则皱着眉头唠叨我们浪费,毕竟我虽说自己惜物,大多也是只惜「新物」——新到手的物。这是一个物品爆炸、注意力泛滥的时代。我们需要把谨慎和克制用在更多的事情、更多的人身上。物品,是纾解情绪的,是发泄欲望的,是用来表征自我、提升自我的。当然,这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拜物」的另一端,我们,也转向了「自由」的另一端。
无论是拼命地保护,让物品不弄脏、不变旧,还是不断地索取替换新物,本质上都没有差别,大概都是无法直视伤痛吧,只是后者更像鸵鸟一般,欺骗自己,扔掉了旧的,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我们常说身外之物不可恋,那么可留的大概就是那些模糊、破碎,又略带扭曲的记忆了。人活在世,本就避免不了冲撞、磕碰、伤痕、分手、再见,即使蒙了布,封了尘,也曾经痛过、伤过、别离过。但身体上的伤疤、书页上的泪痕、灶台上的磕碰和下定决心的辞旧迎新,没准就是一把钥匙,让你在多年之后,想起那时的自己,虽然,好痛,好难受啊!
而面对生活里的每一个小沮丧,或者,我们都可以松弛一点,庆幸自己又长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