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仲夏夜

巴士驶出布拉格城后,就是开阔的森林与谷地,秋雨将至,我们仿佛遁入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天光昏斜,不见日月。头上压着层层叠叠看不透的灰,苍穹与大地之间窄窄的缝隙中弥漫着迷蒙的水汽。乌云低垂,与山脉间腾起的浓雾撕扯,断裂。约三公里外一片乌云俯冲下来,像一只卷着尾巴的硕型蜥蜴,匍匐在丘陵的阳面。这可以说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天气了,此刻的树木和草场绿的如此浓郁,娇艳欲滴。没有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可以把森林的颜色展现地如此纯粹。我已经用意念穿过车窗,骑着我栗色的意念之马,在湿润的山坡上自由驰骋。


遛马回来,我要在第二自然段第一句话呼应一下小文的主题,布拉格游记。著名作家卡夫卡说过,无论走到哪里,布拉格都是不可避免的故乡。曾来布拉格度蜜月的作家韩寒曾说,布拉格是一座有着知识分子担当的城市。我来之前一天才订的车票和酒店,也没做啥攻略,就揣着这两句话来看看是真是假。


布拉格城不算大,五颜六色的小房子统一都是铁锈红的屋顶。即便是城市主干道也是铁轨纵横的小石板路,穿行着个个晒成小麦色的带着过时的太阳镜走路酷酷地捷克人。布拉格的阳光像期盼已久的毒舌,挑衅一般舔舐着我防晒霜都热化的脸,讥笑我这个从柏林过来没见识过夏天的傻瓜。但布拉格的热是充满想象力的热。不是我矫情,如果一个城市你找不到空调,热就不是你四处逃避的东西。热在这里就是城市的BGM,审时度势,你就得配合着扭上一段热情桑巴。也挺好,被空调宠溺的北京是拍不出《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我在晒到睁不开眼的电车上自我宽慰。热到眩晕中怕是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坐在电车末位的阳光中,一袭红裙,头发蓬松的少女咪咪,像刚从老重庆牛油红汤里捞出来的一片牛肚。牛肚下车,翩然离去,带走你所有的想象力。


现在回想起来,布拉格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城堡里的地下墓窖。记得小时候去看包拯墓窖时吓得战战兢兢,如今我听说墓窖里有受难而死的尸体后两眼放光跑去找,最后阴差阳错没有找到,但一路却被附属随葬品的故事镇住。走到墓窖的最深处有一把精美的贝母铸成的刻着皇室象征黑色图案的巴洛克风格十字架。我驻足很久,有一瞬间我些许领略到了那个时代众生对宗教的心灵上毫无保留的皈依。我记得三毛在描述马丘比丘的时候,说站在那里,她就听得到那些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在她身后呢喃。大概意思是这个,我记不得具体了,但这句不太可信的描述我觉得话糙理不糙。游览不仅仅是追求视觉上的震撼和听导游讲故事,尝试用感官去感受,去想象,就会有一些瞬间会突然以另一种身份带入到另外一个空间。溶情于景,这种感受是做为普通人的我们很难用文字和照片刻画出来的氛围。就简简单单的感受那一瞬间,不尝试用照片去描摹,用文字去挖掘,就挺好。所以我一直觉得作家和摄影师和AV名优们都是甜蜜而痛苦的职业。


当我站在落日余晖中的查理大桥时,布拉格就像被封印在会落亮片的水晶球里,随着桥上卖唱小乐团的节奏慢慢旋转,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温柔可爱。你想呀,流金的夕阳和半透明的新月共享薄云笼罩的天空,脚下是低声细语的伏尔塔瓦河,放眼整个布拉格。你能看到巷尾一闪而过的少女鹅黄色蕾丝裙角,婆婆放在桌上盖着纱巾的面包篮,酒馆门口盔甲映着夕阳红的骑士在栓马,落魄的作家窗前油墨未干的羽毛笔。我知道,等到夕阳落尽,我走下这座桥,14世纪的布拉格古城就会摇身一变,变成谄媚的捷克版丽江古城。但只要有落日中的查理大桥,布拉格就永远是是所有旅人偶遇的故乡,是文绉绉甜蜜蜜知识分子的温床。




大巴已经临近柏林,盘古也终于劈开了天地,在西边划了道细长的口子,血色天光倾泻而出。那么再也不见,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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