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ing（外一）：三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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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深的试探你的底线，并且试图逼迫你自己迈过彼绝望的愤怒。为此，我已做了充分的准备，用我的经验、知识、推断、直觉和愿望去筹划一次内心的历险。我希望这一体验能够成为你力量的源泉之一，当从今而后你面对任何困难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开始理解那些你并不熟悉的话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因为长达五分钟的我的对你的独白中，你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世界仿佛从未如此安静。但这始终是我对你的一次冒险，甚至是危险的实验，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已经走偏。在这漫长而跌宕起伏的三小时中，我不曾有片刻把你当做我的孩子，但却未有一刻不曾感到，你是我的孩子，而我是你的母亲。

关于练习一个舞蹈动作的故事。

“太难了！我就是学不会，就是不会就是不会！！”

已经是你第三次或者第十三次近乎绝望的哭喊，或许不止十三次了。不过没关系，我仍然抱着你，亲吻着你，低声的，慢慢引导你深呼吸。我知道你会很快平静下来，重新恢复好心情，然后在第三次我说“错”的时候眼泪汪汪，第五次的时候开始对我大吼大叫并撕扯我的衣服，几乎对我拳脚相加，而在第十次的时候重新开始绝望的哭喊，趴在我怀里。我并不是喜欢让你如此经历这一切并最终向我妥协或依赖于我，我只是认为，你需要非常非常清晰的感受到那种让你疯狂的东西是什么，它是怎样一种感觉，当你被它抓住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如何把你全部吞噬，让你充分的去恨自己恨我恨这个动作恨你所看到的一切，让你完全的陷入无助。你需要非常清晰的感受到它，才有可能去化解它。

在第两个半小时，我感觉是时候和你聊聊了。

“宝贝，从我们开始练习这个动作，到现在，已经无数次了。灰灰有一丁丁点的不耐烦或者生气吼你吗？”

“没有，一点点也没有。”

“那么，你那么烦躁那么生气，可以吗？

”不可以。可我就是不会，怎么都不会，我不喜欢这个很难的动作，一点也不喜欢。”

“你说它难在哪里？”

“那里都难，就是难，我不知道哪里都难。”

“那我告诉你，你听好。它难在你的抵触上。一两次学不会，你烦躁，四五次学不会，你失望，七八次学不会，你生气，之后你就只去越来越生气，最后失望难过生气全部把你包围，你感觉不到我的力度和方向，看不见你自己的动作也听不到我说的话，你只想快点结束，做点别的什么都好。”

“嗯，我好难过，灰灰抱抱，亲亲我。。。”

如你所愿，宝贝。

“其实，这个动作，或者任何别的什么，你最后会了或者不会，都不重要。你会那么多对我没什么意义，你自己也没必要会那么多。但你必须经历这些，因为它们会让你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比这些困难更严重的，那些真正的困难。我跟你耗这么久，唯一的目的在于，告诉你它是什么，并且告诉你怎样解除它。”

“你说的它是什么？”

我知道你似懂非懂。恰好，我可以给你讲个稀奇古怪的故事。

“它是个big monster。”

“oh!!!在哪里？”

  “在你心里。”

“啊！”

“你心里有很多monsters,但是这个big monster是所有大怪物中最大，最狡猾，最厉害，最可怕的一只。当你遇到任何你感觉有点难的东西，只要你有一点着急，它就被吵醒了，如果你开始心烦，开始东想西想，它就从你心里一下子跑到你脑袋里，像个大口袋那样把你装起来，你就任它摆布，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个时候，你就生气，跺脚，大吼大叫大哭大闹，你的这些疯狂就是它的饭饭，它越吃越大，你就越来越小。”

“它就把我吃了！就像海星吃珊瑚一样！”

“对，那最不得了了。这个大怪物挡在你和你要学习的东西中间，你永远不会学会，不管那些东西实际上对你来说有多简单。所以？”

“要把它赶跑，打死它，这样打。”

“你看不到它，赶不跑它，追不上它，打不过它，杀不死它。只要你一想到它，就已经是被它捉住了。这是它最厉害的地方。”

“那让灰灰帮我，让爸爸帮我，让所有人都来帮我打它。”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住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才能降得住它，我们都是在你之外的。同样，我们每个人心里也有很多monsters，也只有我们自己才能hold住它们。”

“那怎么办呢？”

“虽然杀死它是不可能的，灰灰仍然能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帮助你。那就是，告诉你一种不让它跑进你脑子里去的方法，或者不让它醒来去找你的方法。”

“什么方法？”

“你记得它是怎么被唤醒的吗？”

“嗯，我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学不会就很烦，就磨叽，就东想想西想想什么的。”

“那么怎么不把它弄醒？”

“就是不要很烦，磨叽，想着想那什么的，它就继续睡大觉，嘘――....”

“你没办法命令自己不烦不胡想，即便能命令你自己也不可能做到。这是人的意识的死结，你以后会懂。但你现在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办法间接的达到，很简单，简单的不得了。”

“什么办法？灰灰我要听简单的办法，一点也不难的。”

“是。就像你念书的时候一样，闭上眼睛，听我念诗的节奏，听你自己念出的诗，或者睁开眼睛，一个一个看着你指的字。在这里，就是，闭上眼睛，放松，感受我扶着你的手所做的动作，听着我的声音，然后跟着这种感觉走。当你忘记，我会提醒你。如果你觉得很想说话或者胡乱扭，就慢慢深呼吸。”

“舞蹈课上老师说的那种深呼吸，这样的~”

“有点像，不过这里要慢慢的，慢慢的就好。”

“宝贝，其实你很棒，当我们一起这样做的时候，你真的就会发现你很棒。如果你第三次没做对，请跟我来第四次。如果你第是十三次没做对，请跟我来第十四次，如果你第三十次没作做对，请跟我来第三十一次，如果你第九十九次没做对，请跟我来第one-hundred 次。我不会有任何一次失去耐心。一天学不会没关系，几天都可以。但是，对自己发脾气不可以，想方设法逃避不可以，心不专注不可以。所以，今天我跟你耗三个小时，不是为了你学不会，而是为了你的自己折腾自己。所以，今天你若想从我手里钻过去，就跟我走，不要再折腾了。Understand？”

“un-ders-dand...”

   当然，这是个大圆满结局。必须圆满，否则这对你将会是个阴魂不散的打击，一切努力都可能前功尽弃。今天之所以跟你较真，实在是因为我已经忍你很久很久了。或者反过来说，说到重点上:我已经对自己在此等状况中的无能为力忍无可忍了。我永远忘不了我在幼儿园里有一次不知为何而就是背不过某一首诗的那种彻底自卑被老师施加责罚的羞辱连根拔起晾晒于双双眼下的那种绝望。畏难，每个孩子都会有。对于孩子来说，最有意义的莫过于通过遭遇困难而学会如何平静的面对困难。当孩子长大，慢慢会明白，并不是所有困难都有必要克服，并且人的能力也很有限，但是，不论是攻是放，都不能是躲，不能是无止境的对自己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这不仅是一种观念，一种意识，它需要通过不断训练而被内化为一种心理习惯。

 宝贝，你的路还有很长，而我能陪你走的，只有短短的十几年而已。我能给你的，不是我的心愿我的期望，不是我的寄托，我能给你的，只是我不断形成而又变化着的，我对我自己不断延续着的生命的反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