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丝正气
我看着小鬼拿来的往生名单和孟婆汤需求表，心里忍不住对阎君新出台的管理政策吐槽:“喝个汤有必要搞得这么鬼性化吗？”
如今人世生活越来越艰辛，越来越多的鬼魂不肯往生。各朝各代一旦出生人口低于死亡人口，就会出现亡国之兆，继而引发四海战火不断，生灵涂炭，六界平衡也会被打破，这是天道绝不允许的。传闻，有个鬼魂赎完了罪还抱着阎王的大腿赖着不肯走，哭着喊着要给阎王做牛做马，只求不去投胎，结果被牛头马面拖出去一顿胖揍，揍完还被牛头马面恨恨地教训:“你这货都来做牛做马，那要我们哥俩干吗？”从此，地府众鬼绝口不敢再提做牛做马。各殿阎君迫不得已出台了一系列鬼性化从优待鬼政策，鼓励众鬼魂积极往生，总算略有成效。
诸多项政策中就有一条规定，往生的鬼魂可以选择喜欢口味的孟婆汤。这个不难做到，经过我研发和改良的“酸甜苦辣咸”五味孟婆汤已经投放各个往生点，每个孟婆都会熬制，只要按需求供应就行了。让我忍不住内心吐槽的是，此规定后面还有一句:达到一定功德的鬼魂，可以在东记孟婆汤处个性定制一款孟婆汤。纵然我对天道有极高的悟性，我也极不情愿耗费鬼力熬制一份孟婆汤，偏偏今天单子上就有个积满了功德的鬼魂要求配方的任务。
腹诽归腹诽，我还是不敢违背阎君的旨意，面上和颜悦色地对小鬼说:“把那个鬼魂带上来吧！”没错，茶楼三楼是我的会客室也是工作室，我这供应孟婆汤的老板娘还兼着一份灵魂咨询师的工作，要在倾听鬼魂们的诉求后，配出符合他们灵魂需求的孟婆汤。我虽然觉得这么做很烦，但内心里还是认同阎君的政策，毕竟送一个了却了夙愿的纯净魂体往生，人际关系就会单纯很多，人世间也会少一些孽缘。
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带到面前的鬼魂是这样毫无特色的样子，模样是他上一世的模样，不俊不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魂体上既没有天道标记也没有执念印记，就这样完全没有特色的站在我的面前。那他的功德从何而来，要知道天道记下的功德须是做了极大的奉献才有的。
不同于以往一进门就鬼眼灼灼看着我的鬼魂，这个鬼魂连体婴一般巴着一个人的袖子，一个劲哀痛地鬼哭着:“求阎王成全，小鬼委实不想活了。”鬼魂是没有眼泪的，人间通常所说的鬼哭实则是鬼叫，只有灵魂哀伤到极致才会这样痛哭。鬼哭是极具杀伤力的，幸而这哭声中只有悲伤，没有煞气，否则凭我这样鬼力肯定要被重创魂体。
虽然被这鬼哭声弄得茶楼里阴森森、凄惨惨，但一看被这鬼魂拽着不放的鬼，我又乐了，居然是五殿阎君阎罗王被一路拽了过来。看着他强自隐忍着，好言相劝:“似你这般正气凛然的鬼魂就该往生，也好为人间增加些正能量……”
话未说完，鬼魂哭得更伤心:“可小鬼委实活得心累，阎王何必强鬼所难，你们不是说要以鬼为本吗？怎么能违背小鬼的本心？就不怕小鬼心生怨念，往生后报复社会吗？”一席话吓得阎君没了声音，只拿鬼眼珠子看我。
我让茶楼里做工的小女鬼带着这个鬼魂到楼下喝茶，说说笑话让他缓缓神，否则一直这么哭下去会伤了魂体，往生后落下个先天心智不全的缺憾就不好了。然后，我请阎罗王上座，此情此景已让我一贯处惊不变的心起了一丝好奇，定要打听个明白。
阎罗王长叹一声，道:“此魂确实是由天地一丝正气凝聚出的，注定每世为人都是乐观开朗、自强不息、积极向上的秉性。”
我忍不住打断:“阎君说的真是方才那般厌世的鬼魂？”
阎罗王又一叹:“不错，此魂每一世都遵从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本心，从卑微处开始奋斗，可惜纵然有天地的浩然正气，也挡不住世道艰辛啊！”说罢再叹:“唉，看了此魂几世的运簿，本君也要叹一句命运弄人，怨不得此魂活得心累，没成为冤魂厉鬼为祸世间已是极难得的灵台清明了。”
“他……这几世经历了什么？”
“唉，有一世他一心向学，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才名远播。他也不曾懈怠，继续寒窗苦读，参加了乡试，本已张榜，高中解元。不料朝廷爆出泄题丑闻，科考成绩全部作废。他也不气馁，踌躇满志地准备参加三年后的科考，不料哪个王爷造反，朝廷取消了科考。于是他又再等三年，不料期间他母亲过世，他要守丧三年。他又再等三年，不料……”
“阎君，他到底考到没？”我都忍不住为这悲催命运唏嘘起来。
“唉，考是考到了，也中举了，不料他激动得疯了……”
我已经不忍听下去了，打断道:“此人刚正不阿的性子，或许从军比较适合。”
阎罗王接着叹气:“他倒是有一世参了军，从小小的军士做起，被封镇北大将军，骁勇善战，威震漠北，却因在军中威望太高，生生被扣了谋反的帽子，满门抄斩……”
“还有一世，他倒是平平顺顺中了进士，谋了不大不小的文职，若能收了这刚直的性子，随个大流，混混日子，也能得个善终。偏偏他看不惯官场的不正之风，心中抑郁，便得了个怪癖，白天在衙门写奏折满纸鬼话，晚上在家写鬼怪话本子满纸人言，被御史参了一本，先说他不务正业有损官誉，后又说他隐射朝廷，心存不轨，全家被流放，皆不得善终。”
“还有一世……”
“阎君，属下猜他身上的功德，大概是天道都觉得亏欠了他，补偿他的吧？”世世不得善终，是对恶魂的天谴，不想这正气凝结而成的魂魄也会如此。
“不错，东姑娘，本君知道你深谙天道，又心怀慈悲，特让此魂来寻你，望你能解开此死局。若他真的萌生死志，这一丝天地正气也将消散，于你我是失职，功德有损，于天下苍生、于天道更是莫大的损失。”
我沉吟良久，点头，唤小鬼把那鬼魂带来， 他已经止住了哭泣，但仍能感受哀伤绝望的情绪，我笑着上前示意他随我走进一间茶室……
一月后，人界皇宫的御花园里长出一棵树，每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树干提拔，生机勃勃。很快惊动了天子，找来国师查看，国师掐指一算说这是庇佑国运昌隆的护国神树，是天子之福，苍生之幸！于是天子以镇国之宝精心供奉。令人惊叹的是，每每天子决策有误或德行有亏时，这棵神树就会出现枯败现象，一旦天子改正，此树又开始生机勃勃。料想长此以往，国运想不昌隆也难，不久人间必将出现一个太平盛世。
东生又来茶楼与我秀恩爱时，问我:“东姑娘，你是如何劝说那个鬼魂投生为树的？”我道:“他自己说若要往生，宁可不听不看不言。我寻思着他连普通人都做不好，还不如做个木头，果不其然。如此，他也算求仁得仁，而我也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