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晚,李叶茴跟着旅行团一起去机场。
这一团的阿姨大叔都对李叶茴的到来表示惊异:他们眼中的留学生,不是吃穿用都奢华无度的富二代,就是勤工俭学的眼镜妹。这浑身野气的猴孩子是怎么回事。
一向指责李叶茴成长得不够淑女的王小红,今日和李叶茴同仇敌忾:“我们家女儿...这是个性!”
见老妈越夸越没底气,李叶茴急忙助攻:“阿姨啊,该玩玩,该学学,我这包里全是笔记。玩呢,就玩点年轻人玩的,不然以后老胳膊老腿的,再去报名...”
“旅行团”这三字她没说,因为王小红偷偷掐她 -- 王小红顶厌恶别人说她老。
李叶茴闭了嘴,却很欣喜地看到,现在的自己不但能坦然面对曾耿耿于怀的肥和矮,甚至连壮和黑都能一并开起玩笑。
“今天过生日,有没有人送你特殊惊喜啊?”,王小红阴阳怪气。
看着挤眉弄眼的母亲,李叶茴无可奈何:“就您这么防火防盗防‘早恋’的,我要是不到八十岁,都没人敢跟我谈恋爱。”
妈妈大笑起来,李叶茴却别过头悄悄瘪瘪嘴。她想起袁野,她也挺想他的。
上周的今天,是李叶茴的“单身结束日”。可是那一整天,袁野的头像上都没有出现小红圈。
过去的两三个月,双方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李叶茴忙着满欧洲的荒郊野岭发挥余热、袁野也在找新工作,所以彼此联系不多。就算联系,也是从头到尾的职业探讨和个人探寻。
他们交流彼此每周读的书、对未来的感悟。是纯洁得能流圣水的“学妹学长”关系。
今天是李叶茴生日,就连吴松毅这个脸皮差点撕破了的前任都道喜了,袁野的贺电却迟迟没来。李叶茴眼巴巴地等了他一上午加一下午,却只等来他的一句:干嘛呢?
李叶茴:在机场。
袁野:什么?
李叶茴:我妈妈来阿姆斯特丹了,我过来找她过生日,现在正给她送行。你要是看我朋友圈了,肯定能知道这事。你都忘记我生日了吧?
袁野:怎么会!我记得!
三月没见,变得如此不要脸。
李叶茴:好了,我要陪妈妈了,有时间再聊吧。
袁野:那你接下来就回慕尼黑吗?
李叶茴:不回,我要去比利时布鲁塞尔呆两天,晚上就买票
袁野:好,帮我给阿姨带个好。
到末了,连个生日祝福也没说。男人真是善变。
送走母亲后,李叶茴独自回了青旅。一群匈牙利人正饮酒狂欢。大屏电视上是足球进行时。李叶茴因为袁野的冷漠心烦意乱。她现在不敢尝试“蘑菇”:人家说,蘑菇会放大你的情感。若是好心情,会百倍开心。若是坏心情,会生不如死。
晚上,袁野又过来找她:打算什么时候去比利时布鲁塞尔呀?我帮你买车票,当作生日礼物吧。
李叶茴:我会买上午八点的票,不用你帮忙,我和青旅的朋友聊天呢,待会自己弄。
李叶茴顺势发过去一张自拍,背景是裸露着上身、高举双臂庆贺进球的欧洲男生们。
袁野:你在哪里?别在外面了。快回去弄车票吧,这时间的票差不多再不买就没了。
李叶茴:你不是帮我吗?又不管了?
她可以想象出袁野气得脸红的表情。
不过,其实就算不联系、就这样在彼此的世界消失,李叶茴也会视袁野为恩人:毕竟和他关系亲密后,她有了勇气和母亲沟通、不再因为身材耿耿于怀、之前银行扣押生活费时,也是袁野借她钱维系生存的。
他从不指责李叶茴拿多余的钱报名跑山比赛,“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尝试,钱的话早晚会赚的。”,他的这番肺腑之言让李叶茴十分感动。
相比于之前形形色色的男孩,袁野扭转了李叶茴一如既往的烂桃花局面,哪怕最后真的错过,也是收获。
这样想,李叶茴心情大好。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袁野发来的票上了车。从阿姆斯特丹到布鲁塞尔是三小时行程,正好是一剂量的致幻剂的“疗程”。一上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蘑菇,“哗啦啦”地全倒进嘴里。这小玩意咀嚼起来可能比兔子屎还呛人,可是为了更好“疗效”,她忍着呕吐欲仔细咀嚼。
接下来,她将经历人生中最魔幻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恶心。这一阶段,呕吐的欲望无时不刻刺激着她。李叶茴的把身子坦直,肚子上连衣服的重量都是负担。她的脖子和脸好似被大火烧熔、黏在一起,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第二阶段,脱胎换骨。这一阶段,她成功扛过呕吐欲,四肢和大脑会无助地痉挛,但是肌肉绷紧再放松后会感觉身体脱胎换骨。
“你就像月圆之夜的狼人般,要变身了。”店主夸张的介绍又穿入脑海。
第三阶段,变身。李叶茴发现变身的不是自己,而是周边的人:后座睡觉的老人变成青面獠牙的魔鬼、前座抱着孩子的女人变成白雪公主,她怀里的婴儿也成了蓝精灵。
人们的肤色任意变换、表情也没由来地时哭时笑。渐渐地,那前座的婴儿的身体开始无限延伸,竟然长了一只探出车身外的独角!
这是肉眼所见,而非电影特效!
想到这李叶茴心中的激动油然而生,“一百倍情感放大”效应使她被一种狂喜击中,呼吸十分急促。
她掏出手机,发现屏屏保上的阿尔卑斯山竟然活了过来!白云飘动,芳草轻摇,巨大的山体抖动着迅速逼近,纯洁的蓝天飞速后退,就连那山间小屋也确确实实地打开了门,一个个小人涌了出来,在草坪狂欢。
天啊!真的是裸眼3D!
李叶茴打开相册,饶有兴味着看着里面的各色照片。那些照片的立体感不断加深,仿佛在邀请她亲自走入。
望到她和袁野在赛梅鲁火山上的合影后,李叶茴就再也挪不动目光。他是个好男孩,心胸宽广、成熟稳重,不聒噪,但句句一针见血。最重要的是,他支持她,也懂她。
可惜了。一百倍的悲伤又击中了李叶茴。
李叶茴望着窗外,天空色彩斑斓。她的耳机传来柔美的日本爱情歌曲,那一刻,她身处童话世界,就是那个善良的人总会胜利、绝境时总有天兵天将,无论丑小鸭还是白雪公主都有专属王子。而自己还是个孩子,北京还有清晰的银河,每颗星星都有古老的文明,演绎着爱恨情仇。
最后一个阶段,是万物还原本真。然而,当李叶茴的世界里狼人还未走远,王子还没找到自己的白马时,车停了。
“下车了!下车了!”红鼻子司机大吼道。
李叶茴艰难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昏花。前座孩子的犄角没了,却在令人厌烦地嚎啕大哭。
下车后,李叶茴又想干呕。她静静地坐在座椅上,一手悄悄地抚平心脏,佯装左顾右盼地甩着头,让自己清醒。
“嗡嗡”的声音传来,李叶茴一抬头,发现一架无人机在一旁盘旋。那机器离她越来越近,刮起的小风让她十分不适。
谁家的孩子啊。
她摆摆手,表示不满,可那无人机依旧执迷不悟地和她作对。李叶茴看到小飞机上贴着一张纸条:跟我来。
是中文。
她揉揉眼睛 -- 无人机还在,纸条也在。
于是李叶茴将信将疑地扛着包、一瘸一拐地跟着无人机走。
这蘑菇的威力这么大?
街上人来人往,小飞机也四处躲闪着。一个警察走过来:“小姐,比利时的街上不能玩无人机。”
“这不是我的,我也在找这是谁的。”李叶茴赶紧摆脱干系。
于是警察也跟着一起走。几个孩子也蹦蹦跳跳地跟着。
那无人机突然停下来,慢悠悠地落地。李叶茴四处张望,不远处的地上又一束白百合。她突然激动起来。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嘿,有车有房算什么,我可是开着飞机来告白的。”
“你再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叶茴笑得合不拢嘴。
当晚,身着短裤背心的李叶茴和西装革履的袁野在一家米其林餐厅就餐。这是她第十遍问这问题了,生怕漏听了什么细节。
“好,我再讲一遍。其实呢,之前冷落你,也是想给你惊喜。再加上欧洲签办理挺麻烦的、找工作也费劲,就没什么时间联系。”,袁野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告白日那天没履行承诺,也是为了今天能营造更大的惊喜呀。”
“不过我是直飞到慕尼黑的,结果你宿舍里住了一对老人!我一猜就是你房客。他们说你去捷克了,我差点就去布拉格了,幸亏跟你确定了信息,坐了连夜大巴赶到比利时。”,他难掩满脸疲惫。
“我朋友圈里都写了我在荷兰呢!”
“傻丫头,告白日之后,你就把我屏蔽了。我都是从别人手机里看你的动态的。”
李叶茴有点窘迫,也有点担忧。这样小心眼的自己确实不值得爱:“那你生气吗?”
“不生气,小姑娘有点小脾气很正常嘛。”
这时,开胃菜上来了,两人不得已地松开了手。等服务员离开,袁野又赶紧拉住:“不过以后可发脾气了,我是真的担心你不喜欢我了。”
李叶茴慢热、冷血,直到三四个月后才真正喜欢上袁野。但此刻,她由衷地欣赏对方的肚量和胸怀:“袁宰相,我们松手吃饭吧?”
袁野和李叶茴回到慕尼黑时,那对美国老人已经离开,新的房客也刚好退订。李叶茴终于可以暂停打地铺的日子了。
她“大方”地把一楼的睡袋和防潮垫让给袁野,连带着做饭和做家务的任务。
袁野的姥姥生病时,他特意照顾过一段时间。因此他潜心钻研过菜谱、还得到老人家的亲自指点,做得一手好饭菜。
李叶茴明白,会做家务、厨艺精湛的姑娘总是受人喜爱。可是之前在吴松毅面前低三下四惯了的她绝不想重蹈覆辙。于是她表明态度:“我不喜欢做饭,宁可花钱请你吃饭。”
袁野正切菜切得欢:“炫富呢?没事,我知道,你这么喜欢登高望远的,怎么甘心在家务上花时间。”
李叶茴领略了“做自己”的喜悦后,便更无所顾忌地自己的小心思都抖搂出来了:
“袁野啊,我喜欢暴饮暴食。我明白这不对,但我讨厌别人在吃这件事上指手画脚。”
“嗯,多吃。我也不想被人管着。”
“袁野啊,我旅行不爱酒店沙滩,想去与众不同的地方做新鲜事。”
“嗯,我也不爱酒店。正好省钱。”
“袁野啊,我讨厌外貌协会。我前任家里人就嫌我胖,给我造成困扰。”
“唉,那我岂不是白长这么帅了。”
“袁野啊,我这人爱走极端,做什么事都不喜欢墨迹,想尽快做好。”
袁野一拍大腿,“唉,可是我喜欢慢工出细活...不过我喜欢陪你走极端。”
最后,李叶茴满意地收尾:“以后,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别藏着掖着。俩人在一起就是三观合适,发现不合适,提早磨合也好、实在不行分开也好,谁都别耽误谁。”
“好,好,好。”,袁野笑得肚子痛,“你这是谈生意呢?我保证和你坦诚相待。”
李叶茴在欧洲发现了越野跑,就像发现人生的新大陆,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日常生活中,她需要大量训练;在海外比赛完也不能浪费机会,还要痛痛快快地玩上两三天,导致这科研梦一推再推。
一天晚上,两个人坐在小别墅的阳台小酌:“你瞧吧,我说过你不适合。”
“不是不适合...”,李叶茴发起了小脾气,“要不是你鼓励我玩越野,我没准都在实验室改变世界了呢。”
袁野跟自己斟上一杯:“又怪我。其实,是你不喜欢。你知道的。”
“嗯,我反省了。确实有一半原因是觉得有个‘博士’头衔非常酷。”,李叶茴和他碰了一个,“其实,不同的运动适合不同性情的人。你看,你喜欢‘好玩、有趣’,那么技巧性的拳击就适合你。我耐力好、爱冒险,翻山越岭的越野跑就适合我,而且让我走火入魔。”
谈到“玩乐”,二人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袁野要在欧洲呆上两周,现在还剩十天了。他和李叶茴一样,不爱网红店,也不想在功课没做好的时候去历史景点打卡:“你不是说之前想去西班牙骑车?”
“对的,圣地亚哥朝圣之路。我自行车都联系好人了。”,李叶茴叹了口气,“不过时间有点紧张。要买机票、要查住宿,而且六天六百公里...这可得能吃苦啊。”
袁野晃晃杯子:“火山都爬过了,我们还有什么完成不了的行程吗?我想陪你吃苦。”
李叶茴来了兴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好,这一杯,敬圣地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