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个人在家,就像伍尔夫在一个普通的日子的平常瞬间,看见墙上的斑点一样,我看着窗户玻璃上一只苍蝇擦着翅膀正准备做平行滑翔的动作。
突然,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接通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来了,我们老地方见。”
因为我也没多少朋友,想了一会儿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打错的,也有可能是骚扰电话。算了,不管它了,放下电话看宫斗剧看到一半时,我脑子突然醒过来,身体像触电从沙发上弹起,是小武啊,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小武。
嘴里哼着歌,快速换了拖鞋,拿了钥匙,叫个滴滴,直奔他说的老地方,青海民族大学。
一路催促着出租车师傅,我和他相遇相识相知的情景在脑中如播放电影般闪过。
已经快三年没见了,这三年完全断了联系,不知道他好不好,听说他辞了工作创业去了,现在一定很落魄吧。
到了学校,学生都放假了,校园里空荡荡的,门卫在校门口溜达来溜达去,我一路跑到相识的地点,那棵如伞狀的最大的柳树(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柳树),远远就看见了小武高大精瘦的身影。
老熟人见面,应该怎么样向他问声好?握手或是拥抱?都显得太浮夸,太造作。我只是远远地问他,啥时候到的啊,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小武说电话给你打了,我在这等了快三个小时了,本来想夺命连环call,又想试试你到底有没有忘了我,就一直在这等,你不来,我不走!
两人哈哈大笑,小武没啥变化,还是那个老样子,我也还是看样子。时间过了三年,我们看上去都没变。
小武,走了太长时间了。
你走后学校大翻新,建了新校区。你走后牡丹丛依旧,只不过又添了一池荷花。
你走后我找遍你联系方式而你就像消失了一样,你死哪儿去了?
小武说毕业后考了公考又辞职,后来又去日本学了动漫。小武说他这几年过得很好,总算没有辜负自己喜欢的动漫。
我说我毕业后考了工作,现在结婚了,算是完成了第一个愿望。我说接下来我想突破一下自己,再努力一把,给自己转个型。
寥寥几句,算是把这三年的事情都给彼此交待了一番。
我和小武在校园里一圈一圈的转,一步一步的走,熟悉的路来来回回不觉得腻,我带着他来到了荷花池旁。
荷花的叶子真大,要是有个青蛙蹲上面就好了。我跟他说,自从他走后,我经常来校园,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突然出现。
小武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想想大学的时光,那时候多快乐,还不知道生活的苦,这几年看惯了假人假面假仁假义,受尽了嘲讽欺辱,最后才知道大学里最单纯,大学老师对自己才是真正有心,比如这一池露天的荷花,在青海这么冷的地方还开得这么好,本地的同学看了惊讶欢喜,不知南方的同学见了会不会睹荷花思人呢。
天色渐晚,我请客。
我带他去学校附近的东乡手抓,里面人声嚷嚷,门外排队济济。轮到我和小武落座,我给他泡盖碗茶,碗里放冰糖,抓点茶叶,几颗桂圆,开水一冲,盖上碗盖,我说必须要用盖子多盖一会儿,不然桂圆的味道就出不来了。
小武说,明天就得回去了,这次来看看父母,再看看你。
回哪儿去?日本吗?今年过年能回来不?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几年后再回来看看。
我给跑堂的很攒劲(青海方言,意思是能干)的回族小伙说,来两斤肋条,两大碗清汤面片,这些分量对两个人来说太多了,可我只想让小武吃饱,吃够,最好吃吐了再不想念家乡的味道。所有的羊肉都给他,我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肉,只可惜没有酒。
来,歹歹的吃!(歹歹,方言)
撒点椒盐!
再整点蒜!
清汤里放点醋!
趁热吃,凉了不好吃。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小武低着头只顾着吃,我给他剥蒜。
后来,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他呼啦呼啦地吃清汤面片,羊肉和面片都热气腾腾,他的眼镜上糊了一层白雾,他手里拿着纸巾,吃得鼻涕眼泪一把。
我转过头装作看着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离别的时候最伤感,很想安慰安慰小武,顺便也安慰一下我自己。
分别的时候该怎么说才不伤感,比如跟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兄弟,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见面,就算你来不了,我存点钱去看你。
跟他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人与人不能一辈子呆一起,总有有分离,分分合合才有滋味。
要不就学古人一样,折柳送别,一切尽在不言中?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伤感,也许这句正合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小武?
从饭馆出来,我准备酝酿情绪,故作轻松,想把该说的都说给他听,让他走路好走一些。
我看了看他悲戚的脸,双唇微微抖动,用压抑了很久的声音为他送别:“武啊,你就放心地上路吧,咱爸妈由我照顾着,这条路上注定你一人要走,今生咱们虽然……”
“行了,打住,我只是远走不是死了”,他说,“你赶紧回家吧,雨下得太大了。”说着,他摆摆手打了的消失在人群里。
他走后,我原地站了很久,随即给他发了条信息,“这次别断了联系”。一会儿,他回复,“好,一定”。我就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校园的荷花,在这暴雨中,它是否依然挺立,暗夜下,是否孤寂。如果有机会,约小武去看看月色下的荷花。荷花生长不易,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奋力成长,我向夜空许愿,等我再努力一把,一定去日本看看小武。
图/文 蓝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