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堡

“顺泰堡,一只船,棉花芝麻和瓜田,幸福生活万万年……”
    这是清末民初,隐居在堡里的爷爷在饭饱闲适之余,吟咏抒怀、感天谢地的一首祝词。可以看出,他老人家因为知足生活,品味出了幸福生活的真滋味,并且奢望它能够永世永载。
   这顺泰堡,构筑在一条浅清而又宽广的河谷中央,如一艘永不沉沦的母舰,稳泊在那里。昔日的岁月里,堡壁坚固整洁,上空炊烟袅袅。堡内,鸡叫蛋窝边,狗睡门洞旁 。妇女们在一间间房子里面操洗理家,老人们的水烟锅在头碰着头的咂巴着生活。堡的四围除了清绿色的水,再就是两岸平整肥沃的砂地。这些砂地,很能抗旱保墒,按伯父的话说,它是庄户人家的刮金板。地里种植的棉花,绒细丝长,大片大片地长在地里。春夏季节,芝麻开花节节拔高;夏秋来临,瓜果蔬菜被车们载着、牲畜们驮着香甜到方圆百里。这确实是处田家人有滋有味的生活所在。我们这魏氏家族的一支,聚居在这里面,活出了健康和欢乐,活出了厚道和灵魂的朴素干净。
   这顺泰堡,是我爷爷的爷爷时期筑就的堡,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其目的,是在不太平的年代里,构造出一个太平的小世界来,凭高厚坚固的堡壁,来抵挡住各种天灾人祸的侵害。我的先人们,人跟五辈,居住在里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赖其福佑,靠人勤劳,半耕半读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这堡中,还出过一个大孝子,那就是我的太爷爷。听上辈人说,太爷爷每当进城卖粮时,就是自己挨饿,也要先在兰州的桥门街头的肉铺里,为他的爹娘选购一定数量的!上好卤肉,自己的爹娘不吃,他连牙祭也不打。同治年间,远在秦王川管理田庄的大太爷爷,不幸殉于贼手。我的太爷爷办理了他的兄长的丧事后,靠自己的勤苦劳动,拉扯大了所有的侄男侄女。加上自己的儿子,在他手里,完就了九个儿子的婚事,这在我们家族的繁衍史上,功不可没。
     这堡里,还哺育出了一大批聪明勤劳的人,我的大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位。据说,他十二岁时,就开始一个人套上骡子车,拉上好大一车棉花 ,去遥远的北山换粮食。一次,北山有位教书的曾先生换棉花时,大爷爷很快就能将棉花换粮食的相应斤数报出来。曾先生很吃惊,叫来自己二十岁的儿子,让他也算一算这帐,小伙子半天都没有算出来,被曾先生朝脸上啐了一口说:“你都二十岁的人了,你看这娃,人家才十二岁,就如此聪明能干,难怪人家的大人这样放心……”另外,象尕太爷爷俊美飘逸的毛笔字、二爷爷的创业精神、三爷爷、四爷爷的知书达礼等,都是从那里面孕育并培养出来的。
      由于祖先们的诚实勤劳,方圆百里一些聪慧貌美的女子,就奉了父母“结人要结君子,栽树要栽万年松”的旨意,面挂泪珠,心怀喜悦地到这堡里来生活。随着那一个个三寸金莲的女子的络绎加入,这堡里的人气开始兴旺起来。
      据说,我的曾祖母是黑石川李氏之女,惠德严明,治家有方,经她调教的子女儿媳,没有不勤勉、不诚恳的。我的二祖母是什川陆氏之女。上辈人说,我的祖父进省城赶考的前一天,家里人为了使他穿得体面些,要做全套的新衣服给他穿。可是一时时间仓促,全家人只能干着急,唯二祖母却胸有成竹的承包了这一任务……
    翌日清早,我的祖父起床时,惊奇地发现,一叠崭新而又整齐的衣服,早已摆放在他的床头了。这件事,成了我们几辈人都赞誉不已的话题。我的祖母是漫湾徐氏之女,身体强壮,一般三个女人干都吃力的活,她却能轻松自如地完成……
      再以后,一批年轻的婆婆在这堡里又诞生了,一房又一房的新媳妇们,便在各自的婆婆的指导下展开了比、学、赶、帮、超的热闹生活。就是春睡,她们也懂得知足早起的好处,都趁早做起了巧妇喜做有米之炊的活儿。一个个纤手搓弄的面条,玉色均匀;常年四季烙出的芝麻煎饼,使堡外也飘荡着诱人的香……
    来世迟的我,在眼前的世界里,虽也见过不少的小脚女人,可那都已经是一些年老体衰,两腮瘪进的老太婆了,我想她们都不能同她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年轻时候媲美了。
     有时,我也痴痴的想,我的那些女先祖们呀,从小在备受裹足的煎熬时,她们有一种怎么样的痛感呢?她们青春的体态,展现给世人的是一种怎么样的美呢?以后,我读苏东坡写凤头鞋时,有“身轻只欲化为凫”的诗句,明白那就是写以前年轻女子轻盈体态的话。继而又想,人类在封建时代,有时为了得到后天的美,便不惜身心受损,总要在自然美的基础上,还要如修剪花草树木一般,寻求一种人为的美。那残酷的美,固然愚不可及,但在那时,却可能有很多令人赏心悦目的内容。
     生活在这堡里的那些女先祖们呀,i就是这种身轻为凫的体态群的展现,就是这样一个个心灵手巧的贤妻良母们。她们忍辱负重、相夫育子、料理家务、传宗接代,构建了堡里辈序分明、和谐慈悲的母体群。她们,比这堡里所有的男人更伟大,更优秀。
     父亲说,那时他在这堡里,用棉花籽加粮食喂养的一匹骡子,肥壮得成了风筒,耕起地来,一天二十四亩地也不觉得累。
     大哥说,咱堡里的那头毛色贼亮贼亮的小毛驴,在驮水的路上,从他手里被马匪抢走了。幸好他撒腿跑得快,躲进了堡里,人才平安无事。因了这堡,我的先人们得到的,要么是艳阳高照,要么是彩云飘飘。就是在风雨雾电的天气里,因为这堡的庇佑,使人也觉得,大自然只有和风甘霖。
     斗转星移,家事今非,随着后辈人的相继迁出,堡内开始空空。堡壁,也在长时间的风蚀雨雕中,显出了几分凋敝、几分破烂。一处,甚至被流水剥去一个堡角,一切的一切,均显出燕去巢损的情景。有时我想,是否是堡里面,盛不下先祖们的精神和思想了,就不断地充溢,才成了这个样子?我虽然没有生养于那里面,但我的众位兄姐却是。身处异乡的我,总觉得它是我精神的母腹,灵魂的命根,我是它扯到离根较远的一枝蔓儿上的瓜。每当面对它,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真想扑上前去,跪倒在它的下面,深情地问候上几声,我的先人们如今可好!那剥去的一角,也让人有切肤的痛感。
    老堡,已经成了来自时间深处的一幅自然加人工的浮雕,每面堡壁上,均留存了我的祖辈们生活的图景。一个弹孔,好像在讲述着一次不小的劫难与战争;一处补修,又好像在表述着某个历史时期先辈们的勤劳;几块残砖断瓦,映出我们家族的兴衰史。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只能扑朔迷离、以虚守静了,可一个纷繁茂盛的世界,在它的外面又开始了。

故乡的老堡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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