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坊,一个偏僻的村庄,一年四季,这儿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一天不得闲。
这天大清早,村庄沸腾了,比过节还热闹,一个个兴高采烈嚷嚷着:‘狗蛋大学毕业,分到市里饲料厂做技术员了’。‘技术员是管啥的?是不是大官呢‘?‘狗蛋这孩子,从小我就看着有出息’。‘狗蛋子,你可为咱农村人长脸了’。
‘狗蛋他爹,这下可熬到头了,再不用种地种庄稼了,随儿子到城里享清福了’。
狗蛋爹手里捻着山羊胡子,站在自家大院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邻居,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老汉今年66岁了,身体一直硬朗的很,一共生了5个孩子,三个儿子俩闺女,狗蛋是最小的一个。两个哥哥初中没毕业,家里人手不够,被老爷子叫回去种庄稼,早早当了爹。两个姐姐,刚上完五年级,也被老爷子叫回去,做家务学针线活。尤其是他上头的这个姐姐退学时,跪在地上冲老汉哭道:爹,你就让我上学,我不耽误家里~地里的活。妈,你给爹说说,让我继续上学,我干完活再学习。‘闺女,你就死了这份心,你爹说了,女娃子家,女娃子家,学了没用,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就行,用不了几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回来也好,跟娘学学家务~针线,免得以后到人家遭罪’。
当时狗蛋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在班里不爱说话,一天到晚抱着书,爱琢磨点事。姐姐突然间退学,认为爹在偏心他,更加努力学习,只是更不爱说话了,老躲着姐姐。
初中毕业,考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临走之际,老汉把狗蛋叫到自己跟前,当着大伙说:‘娃,爹没白疼你,你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没你的福份,咱张家就看你了。放心去吧,张家只要有我吃的一口饭,就少不了你的’。
‘狗蛋弟,别躲着姐,姐不怨你,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姐为你高兴呢。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每月都能给你寄点钱’。
‘爹~妈~哥~嫂~姐~姐夫,你们都保重,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我走了’。狗蛋从嘴里憋出这几句话,走向了通往城里的路。
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只是更不爱说话,除了书本就书本。礼拜天难得看他上公园~逛街。校园角落抱着书,不是背就是读,同学们送他一个外号:‘外星人’。男同学背后嘀咕他:‘脑子有病’。女同学当面叫他:书呆子’。
狗蛋呢,依然如故,读书读累了,夜晚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想起了家,想起了爹~妈,想起了村庄后面的那条小渠,与伙伴们嘻闹的情景,想起了与喜鹊晚上偷刘姥姥家的酸枣。你一个我一个,喜鹊一个劲的往他嘴里喂,酸的他牙都倒了,喜鹊哈哈笑个不停……想着想着~突然间哭了。喜鹊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初中还没念完,被迫缀学,不久,嫁人了。听说,临出嫁那天晚上,哭的很伤心,很伤心。那时狗蛋还在市里,高中毕业忙着考大学。听说赶回来时,人已经走了。
独自去了他俩常玩耍的渠边,默默地走到刘姥姥家那棵酸枣树下,呆呆傻傻的坐着……刘姥姥走了好几年了,酸枣树还在,可是喜鹊又嫁人了,她过得好吗?
现在,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市里饲料厂做技术员。
‘狗蛋他爹,狗蛋呢,这小子到了城里,就不认得咱乡下人了,我怎么没见他呢’?‘他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一大早上就出去了’。‘等这小子把你老俩接到城里,我们去看你时,再好好惩罚那个臭小子’。
狗蛋一个人躺在渠边绿绿的草地上,抱着后脑勺,望着刘姥姥家的酸枣树,一上午了,头一挨到青草地上,一股清芬沁入心肺。还是咱村子里好,又想去偷刘姥姥家的酸枣了,只是喜鹊不在了。
该怎么向爹妈说呢,现在城里变化怎么这么快一个,父母亲好不容易把自己培养出来,指望自己能赚钱,谁曾想,分配报到,必须交一万元风险金。
怎么向父亲开口呢,虽然现在农村比以前条件好多了,可是父母培养自己真不容易,不行就算了,还是回家种地。
天,黑了,估计家里亲戚~邻居走光了,狗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没有了考上大学分配到工作的喜悦感,觉的脚下的路很难走~很难走……
‘狗蛋,你一天干啥去了,把妈急坏了,饭在锅里,都热了三次了’。
‘娃他妈,狗蛋大学毕业,分配到市里饲料厂做了技术员,为咱张家长了脸,弄几个好菜,大伙喝一盅,高兴高兴’。
‘爹,我看狗蛋弟不高兴,是不是有啥心事呢’?大哥文权说道。
‘咦,真的,狗蛋他爹,狗蛋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出了啥事‘?
‘狗蛋,给爹说,到底出了啥事,怪不得一天不见你的影子’。
‘爹,我…我……’‘有啥直说,不要学城里人吞吞吐吐的’。
‘爹,我不想去了’。‘为啥’?‘去单位报到,要交一万元风险金’。
‘这又是要交啥?风险金,咱咋不知道’。‘现在城里都行这个,这叫改革’。‘是不是都要交’。‘是的’。‘好,咱也交,不能让城里人笑话咱,现在的日子要比过去好多了,你大哥,二哥,两个姐姐,还有我这把老骨头都凑一凑,够了’。
狗蛋揣着一万块钱报到,上班了。
没有参加工作时的狂欢~喜悦,心里沉甸甸的。话,更少了,除了看书就看书,琢磨着小点子,盼着企业效益好。
已经好久好久没到村里了,没去看父母。这个周末,硬着头皮,无可奈何来到村里。
‘张根宝,进城就忘本了,你爹你娘不容易,怎么还不接到城里呢’。‘我,我不是回来看老人了’。刚到村口,碰上村支书。越到家门口,脚步越重,腿象灌了铅似的。见了父母,怎么说呢?含辛茹苦,供养自己,原指着能效敬他们。谁知,背了一万元钱的债,参加工作前半年,工资还能勉强发下来,现在干一个月发半个月的工资,有时纯粹发不上全月工资,怎么跟父母说呢?’狗蛋,你回来的正好,你娘住院得交三千元压金,我正想托人找你呢,能不能让厂子想想办法呢‘!望着老爹饱经风霜的脸,一道道皱纹,岁月留下的刻痕,还能说什么呢?狗蛋的脸孔好像石膏~假面一样的僵硬,只有嘴唇颤栗着,微微地动着。猛然间,急转身子,逃似地离开了家……
回到宿舍,一头栽在床上,眼望着屋顶,脑子一片空白,不再想什么,不再希望什么,象在云端跌到地上;身体有些飘忽,心头是欲呕不呕,手是颤抖着,面色苍白的可怕。
挣扎到城里,如此困境,未来很渺茫,不知道怎么办好。狗蛋在宿舍,一连躺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这天,他突然推开门,冲了出来,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双眼象烧红的煤炭似的闪亮,手举着一沓纸,在空中狂舞着,边舞边叫:我有钱了,我有钱了。
狗蛋,送进了精神病院。
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