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午后曳航》，“三岛式”的恶依然艳丽动人

作者简介

三岛由纪夫（Mishima Youkio 1925-1970），日本小说家、剧作家。本名平冈公威，生于东京。1949年出版长篇小说《假面自白》，文坛地位确立。1970年11月25日写完《丰饶之海》第四卷《天上五衰》后自杀。一生创作40部中长篇小说、20部短篇小说集和18部剧本集。主要著作还有《禁色》、《潮骚》、《近代能乐集》、《金阁寺》和《萨德侯爵夫人》等。

小说简介

《午后曳航》的人物关系比较简单，故事里主要人物有黑田房子（经营着莱克斯洋货店的女主人）、黑田登（房子与亡夫的儿子）、二等船员冢崎龙二（房子曾经的情人后来的新丈夫），以及黑田登的几个学校小伙伴（首领、二号、四号、五号，黑田登则是三号）。

小说讲述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寡妇黑田房子与船员冢崎龙二相遇和相爱，黑田登从房间抽屉的缝隙里偷窥到二人的情事，渐渐心生厌恶，最终跟小伙伴们合谋将冢崎龙二毒死，他们都是未满十四岁的青少年。

蔚蓝的大海意象

三岛笔下的大海一向是重要的美学载体，从处女作《鲜花盛时的生命》到《丰饶之海》一贯如此，《午后曳航》也不例外，是一部充满海洋的气息的著作。

所有的美丽和神秘都包含在一片蔚蓝的大海里。母亲房子的房间里能够看到大海，儿子窥视母亲房间能够看到“大海折射进来的初夏的阳光”，夜晚汽笛声总是从窗户里传来。多年前香港码头浑浊的海水和幽暗的码头还有疍民密集的渔船；热带海港的异地风情；暴风雨前夕的紫红色雨云…

主要人物之一冢崎龙二曾经追逐过大海这个意象，最后当他决定抛弃大海的时刻，三岛让笔下的五个少年将他杀死在大海旁边。这样的一次回归大海是被动的，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命运感。为什么作者要让冢崎龙二死在大海而不是死在大陆？也许从这我们能瞥见到三岛对大海的执念，他不愿承载着他美学理想的角色轻易逃离大海。

“光荣”的死亡与“死亡”的喘息

冢崎龙二不是因为热爱大海而当上船员，而是因为厌恶陆地才踏上海船。“光荣”是前二十来岁所追逐的东西，他曾经热烈地幻想大海的召唤能使他脱离陆地的枷锁，殊不知航海生活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值班、睡觉、起床、值班，所有东西都按部就班得恐怖，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命运”，没有什么“大义”，没有什么“光荣”。全部幻象的崩塌与瓦解，全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中。

作为船员的冢崎龙二在再次返回大陆的时候就已经在缓慢死亡。冬季返回的时候，冢崎龙二自己也曾经说过“自己如同拼图世界里的玩具，被嵌入易于亲近的、坚定的世界”。他背叛了曾经追逐的大海与孤独，生命落入了曾经渴望通过航海避免的俗套里面。也许在舍弃“光荣”的一瞬间，他就开始走向死亡。

“三岛式”的纯粹而极端的恶

我之前从来无法想象，“偷窥”这件事情还能写得这样丝毫没有猥琐的意味。它在三岛的笔下优美得合乎情理，甚至还十分具有哲学韵味。黑田登的房间在母亲黑田房子隔壁，只要把大抽屉拿开，就能感受到母亲房间穿透过来的“大海折射进来的初夏的阳光”。故事开篇就描摹了抽屉移开之后母亲房间的风光，对母亲的窥视满足了黑田登的恋母情结。意外窥见了母亲房子与船员冢崎龙二偷情，埋下了一切恶的种子。

黑田登的“恶”是不复杂的，是纯粹的。故事里的他列出过一张表，上面写着他为何憎恨冢崎龙二，文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他把写好的第三条又删掉了“随便与妈妈在外面过夜，把我置于极度孤立的境地”。不由感慨，这条删去的理由正正是一切的动机的源头，黑田登还是歌孩子，他渴望独占母亲的爱，憎恨与陌生的他人分享。

少年的“恶”纯粹而具有毁灭性。这个故事用恶童的情节再次颠覆了“人之初，性本善”的美好设想。未成年人的世界往往真的不是如我们想象般的纯洁无暇，又或者，在家庭和社会的影响下，那种最原始的颜色是无法保留的。例如故事里的“首领”其实是一个聪明的少年，博览群书，理解能力极强，为他实质性犯罪埋下伏笔的是成长中父母的缺席与家庭的空虚，导致他对世界本质产生扭曲的误解。反社会和反理性埋下结局的祸根。

故事里的五个少年经常聚集在神奈川区的码头内开着各种中二又极端的会议，尽管他们是错的，他们确切有认真思考人类与存在的种种困惑和难题。只是怜悯心和同理心的缺乏，让他们走上一条纯粹却极端的道路。他们首先是夺走了幼猫的生命，体验过畸形的优越感后，他们最终合谋夺走了企图成为黑田登父亲的冢崎龙二的生命。未满十四岁的他们，在杀人之前，仔细研读过了未成年人犯罪的相关条例，这才是最刻骨铭心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