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王尔德的男孩

1

[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们说这些东西,只是,憋在心头总是闷闷的......]

[你们会不会懂,喜欢上一个人的那种感觉?......明明嘴巴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能够尝得到酸甜苦辣的味道......]

[14岁才开始喜欢一个人,是太早还是太晚?]

麦冬一个人趴在由红木铺就的地板上,对着眼前的不倒翁先生、玻璃心小姐、小熊、大熊以及排列成一队的士兵先生,嘴巴一会儿打开,又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沉默不语。连玻璃心小姐都为麦冬感到着急,[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算了,就算和你们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还是没有办法吧。有谁要听故事?]沉默到快要凝结的空气终于还是被打破了,每一个玩偶都将自己的双手举得高高的,就连没有手臂的不倒翁先生都左右摇摆着身体。

[......巨人说,我的花园就是我的花园,谁都清楚,我不准外人来这里玩。于是他沿着花园筑起一堵高高的围墙,还挂出一块告示:闲人莫入违者重罚......]

玻璃心小姐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喔,那可真是个自私的巨人。其他听众都将食指抵在嘴巴边上,嘘~,叫玻璃心小姐安静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故事而伤感,还是因为众人伤了她的自尊心,当麦冬讲到[然后春天再也没有出现,夏天也不见踪影......巨人的花园里是终年的寒冬]的时候,眼泪还是在她的玻璃心里打着圈儿,从眼角掉了下来。

故事讲到一半,便从楼下传来了刺耳的呼喊声,[麦冬,怎么还不下来?比赛要迟到了。]

2

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连小男孩也失了踪影时,整齐规整的半圆形书桌,像是又活了过来一般,长长地打了一个哈切。

[小孩子们好可怜,没有了花园,只得在大马路上玩。]熊宝宝托着孩子气的声音,继续回味起早上男孩的故事。

[还好我们每天生活得这么自在,没有巨人和寒风还打扰。]大熊先生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倒是十分满意。

但玻璃心小姐的心,再次被大家的话语触动,吧嗒吧嗒地抽泣着,不管谁劝都没有用。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忧愁?所有的玩偶都不能理解,就算安慰她,也得不到什么听得懂的答案。

不倒翁先生摇晃着笨拙的身体,左摇右摆地走到玻璃心小姐面前。

[好运气都过来,坏心情快走开;好运气都过来,坏心情快走开......]

不倒翁先生在身子沉沉地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又奇迹般得站了起来,玻璃心小姐终于止住哭泣,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众人也学着不倒翁先生那样,口里念着,[好运气都过来,坏心情快走开......]

玻璃心小姐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位高贵而又纤细的女性,在身体三分之二的高处,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在光线的照耀下,真是漂亮。但即使拥有这份值得骄傲的存在,玻璃心小姐整日还是提心吊胆得,怕哪天不小心,把最宝贵的心摔坏了。

不倒翁先生却整日挂着一张笑脸,就算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在倒下又站起来的那么一瞬间都抛诸脑后了。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三秒钟,而不倒翁先生的记忆,却能够在那么短短一瞬间,发生改变。就像是魔法。

3

[麦冬!麦冬!......你给我开门!]

敲门声的咚咚声从几公尺外清晰而又猛烈地传来,男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发抖,将门把手从里屋反锁起来,跌坐在门前。

其实外面的人看样子怎么也是闯不进来了,可麦冬却还是用力抵住摇晃着的褐色门板。

[有本事你一辈子待在里面别出来!白养你这么大!]

[你养我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用我那些奖状来满足你的虚荣心?]麦冬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将密密麻麻挂在墙壁上面的奖状和书柜里的玻璃奖杯抱起,打开门,重重地摔在麦冬的父亲脚下。

啪!一个巨大的耳光摔在男孩的左脸上,比奖杯破碎的声音还要响亮。男孩和他的父亲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从窗外吹来一阵风,将散落在地上的一张张奖状吹打着,跌撞到接连二楼和一楼的阶梯上。

男孩的父亲动了动手指,想要把这凌乱一地的难堪捡起,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了下去。

男孩红着眼眶,走回半圆形的书桌前,用胳膊使劲一扫,把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倒翁先生和士兵先生也随着小说和字典一同滚落,砸在地上。玻璃心小姐在看到士兵先生的右臂和左腿被摔断,发出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不倒翁先生第一次看见男孩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继续摇晃着笨拙的身子,[好运气都过来,坏心情快......]

男孩看到不倒翁先生从地上跌倒却又站起来的时候,伸出左手,把不倒翁先生按倒在地上。

[不许站起来!不许站起来!......拜托你,不要再站起来了......]最后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大颗的眼泪砸落在不倒翁先生微笑着的嘴巴上,[对不起......对不起......]

不倒翁先生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咸咸的,带些苦涩。

不倒翁先生第一次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悲伤,没有源头,像是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将沙滩淹没,也将自己淹没。那种感觉,真的,真的很悲伤。

4

男孩那天没有参加比赛,而跑去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明媚阳光的步行街道,却不幸撞见了带着小眼镜的班主任,隔天便被叫了家长。

男孩乘着天黑,偷偷将放置在衣柜里的行李箱拿了出来,将行李匆忙打包,连声再见都没有说,便离家出走了,连一件玩具都没有带,就走了。

真正的离开,就是这么悄无声息,措手不及。

玻璃心小姐一直一直在哭,从她晕倒后再醒来的那一刻,看着满屋狼藉便开始流泪,看到断掉了手臂和左腿的士兵先生便哭得更厉害了,即便受伤的不是玻璃小姐自己。

[麦冬到底是怎么了?连士兵先生都受了伤,胳膊怕是再也粘不回去了吧!]

士兵先生是这次事件当中唯一手上的玩偶,但他挥了挥健在的左臂,叫大家不要难过。

[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真不知道巨人和他的花园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大家无不惋惜地叹息着。

不倒翁先生心里乱糟糟的一大片,就像是一间怎么也打扫不干净、整理不规整的房间,自己置于纷繁错乱的世界中心,都快要喘不上气了。但自己明明是不需要呼吸的啊!

不倒翁先生走到玻璃心小姐面前勉强笑着说,[不要哭了,我怕听见你哭,我怕你心碎。]

众玩偶们叫不倒翁先生快用那个神奇的魔法,把大家的坏心情都打包起来丢掉。于是,不倒翁先生再一次摇晃着身子倒了下去,可是这一倒,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大熊在不倒翁先生的屁股底下发现了一条裂缝儿,不大不小,甚至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可不倒翁先生却是确实站不起来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一丝曙光从东边的窗子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打在不倒翁先生的身上。不倒翁先生一次又一次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可现在,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那么的疲惫,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5

当不倒翁先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发现整个房间都已经恢复了原状,就连那天被男孩撕下来的奖状,摔在地上的奖杯,都按照原先的位子摆放好了。难道一切只是自己的噩梦?不对,士兵先生的断了的腿和胳膊都还是断在那里,况且不倒翁不会做梦。

一切都变了。

男孩不在的日子,时间就像是停驻了一样,就连短短的一分钟,都意外的漫长。玩偶们不知道男孩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已经把自己忘掉。

[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明明我们还在思念着麦冬,麦冬怎么会把我们忘掉?麦冬不会把我们忘掉!]玻璃心小姐第一次语言流畅地说出了这么长的一个句子,也在此同时,做出了一个坚强的不太像她所能够做出的决定。

[麦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所以,我们只需要像往常一样,打起精神,等他回来。对,等他回来。]

但玻璃心小姐的豪言壮语除了叫众玩偶们微微有些惊讶外,似乎没有明显的激励作用。小熊嘟囔着,只想把巨人的故事听完,自己便满足了。

玻璃心小姐对着两米高的书架,咽了一口唾沫。那本《王尔德童话》还留有男孩的指纹和皮肤的温度,一定可以的,男孩一定会回来,而玻璃心小姐也确定,自己也能够成功地把那本书取下来。这一刻的勇气没有任何理由和原因,但却那么笃定。

玻璃心小姐从书桌上飞身一跃,伸出纤细的手臂,指尖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闪闪发亮,而自己身体三分之二高处的那颗玻璃心也迸发出耀眼的光。

玻璃心小姐和《王尔德童话》在指尖碰触的那一刻,一同从高高的书架上掉落。碰触到地面的那一刻,玻璃心小姐的玻璃心摔成了碎片,裂痕从中间扩散到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6

众玩偶围成一圈,眼神关切地看着玻璃心小姐,并轻声喊着她的名字。不倒翁先生从来都只能微笑,以前自己不明白,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微笑是工匠用笔画出,人为限制的。就像在这一刻,不倒翁先生想要流泪,却只能微笑。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几乎所有的玩偶都认为,玻璃心小姐在失去了玻璃心的那一刻,会立即死掉。但玻璃心小姐甚至都没有哭一声,笑着对大家说,[我拿到了,那本书,我拿到了......所以,麦冬他,一定也会回来!]

玻璃心小姐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小男孩麦冬已经回来了,脸上都是微笑。玻璃心小姐的微笑就像是从前不倒翁先生的魔法那般,好运气都过来,坏心情快走开。每一个玩偶心中沉闷的心情,也都像是雨云被太阳蒸发掉了。

而大家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当中,小男孩真的回来了。

男孩被装在一个椭圆形的陶瓷罐子里,被男孩的父亲亲手放置在书桌上。只是,男孩的父亲,经常上楼来,对着罐子流泪,像男孩以前那样,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玩偶们不知道为什么男孩那么大的身体,居然能够藏在那么小的罐子里。但罐子里那熟悉的气息一定没有错,小男孩麦冬,真的真的回来了,就算他没有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但所有的玩偶想要陪伴一生的那个小主人,真的回来了。

玻璃心小姐翻开比起自己厚重不少的那本童话书,继续接着男孩在很久以前讲的那个关于巨人和春天的故事讲起。

[一日清晨,巨人睁着双眼躺在床上,这时耳边传来阵阵美妙的音乐......他看到了一幕动人的景象:孩子们爬过墙上的小洞进了花园,正坐在树枝上,每棵树上都作者一个孩子。迎来了孩子的树木欣喜若狂,并用鲜花将自己打扮一番......]

不知道玻璃心小姐的声音,男孩到底能不能听得到。但奇怪的是,玻璃心小姐失去了那颗贵重而又美丽的玻璃心之后,声音变得更加甜美了,连讲话都带着动人的微笑。

以前总是不倒翁先生安慰她,安慰其他受伤的朋友们;现在反过来,却是玻璃心小姐在安慰不倒翁先生,安慰其他的朋友。还记得以前玻璃心小姐就连听小男孩讲故事,都会悲伤地流眼泪。

小男孩回来了,似乎和书中的故事一样,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就像巨人和孩子们共享了一个美丽的花园,这里也将是男孩,永远的王国,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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