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前这个姑娘和十年前确实不太一样了。
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冷梅，林川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你想清楚了吗？做完这个手术，很容易出现混乱的反应。”出于专业的考量，林川开口确认道。
“嗯，我知道。”
林川耸了耸肩，看多了术前言之凿凿的客户，手术完成后又立即反悔的也是大有人在。一开始他也会细心地开导客户，分析利弊，但是来这儿的客户似乎都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主，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多言。
林川所在的这家“记忆诊所”主营业务就是可以根据客户的要求，对客户的记忆进行删除、修改、增补等手术。自从诊所开业以来，前来问诊的客户是络绎不绝。
有客户失去至亲难以承受痛苦，而选择删减记忆；也有客户做了后悔之事前来修改记忆，以减轻内心负疚；更多的却是删除记忆之后反悔再跑来恢复记忆的客户。
但像冷梅这样的客户，确实是林川从业以来遇见的第一位。
她带来了一份别人的记忆，希望可以增加到自己的记忆里。
冷梅说明来意的时候，林川是有些意外的。
“冷小姐，冒昧问一句。这个人的记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冷梅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他不在了，我想知道他这么多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川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他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不不不！”冷梅有些急：“他还活着，他只是......离开了我。”
说完，冷梅的表情里似乎有一丝的碎裂，她低着头，良久不发一言。
林川心里猜测，大概又是一个男欢女爱，爱而不得的俗套故事。
只是令林川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对象，能让眼前这个小姑娘从十年前任性天真的模样变成今天这个沧桑狼狈样子。
二
林川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冷梅的时候，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
那天经过一棵梧桐树的时候，他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回头一看，就见到路边的草丛里蜷缩着一只小猫崽。
“好可爱啊。”一个俏皮的女声响起。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身穿粉红连衣裙的小姑娘就这样闯入林川的视线里。
梧桐树叶的缝隙里漏下了几许阳光，映照着冷梅的笑靥，此情此景，让林川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因为一只小猫崽，林川结识了17岁的冷梅。
冷梅是个爱笑的姑娘，林川特别喜欢逗她，每次看到她任性耍赖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极了那只被她收养的小猫崽。
林川常年沉郁的心也因为遇见了这个姑娘而变得轻快了不少。
高考结束后，林川随父母搬离了那个小城。
离开小城的那天，他握着冷梅送给他的临别礼物，一串带着小猫玩偶的钥匙链，心里想着，可能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像冷梅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了。
十年后的今天，隔着诊所的窗户，林川再一次见到了冷梅。
她站在马路对面，一直在打量着这个诊所。可她并不过来，立在原地很久，久到林川都准备下班了，却见她穿过了马路，走进了诊所。
摸不准冷梅对他有没有印象，他决定不提那些陈年旧事，就先把她当做往常的客户一样来对待。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冷梅对他的反应，有些生硬的客套。
很多次他见她的嘴型明明是想要唤另外一个名字，但最后喊出口的却是“林医生”三个字。
“姓名：冷梅”
“年龄：27岁”
林川在记录本上写下冷梅的基本情况，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冷小姐，您的要求我大概明白了。您是想把您前男友的部分记忆增加你的记忆当中，是吗？”
“对。”
“您男朋友的记忆是从哪里获得的呢？如果是通过非法的渠道，我们诊所......”
“这是他不要的记忆”冷梅打断了林川的话，她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他拿掉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记忆，在我们分手之后。”
“为什么呢？因为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吗？”在听完她的解释之后，林川的问题脱口而出。
冷梅抬起头看了对面的林川一眼，说：“没有，我和他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吵得很凶。可我们以前也常常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吵架，但那一次他突然跟我提了分手，我以为他只是生我的气，过几天就好了。没有想到他找了一家诊所，拿掉了所有和我有关的记忆。”
冷梅絮絮叨叨了很多，声音都变得哽咽了起来，林川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她接过纸巾，掩面哭出了声。
三
说实话，林川是不太相信冷梅“突然有一天他提了分手”这种说辞的，毕竟所有的感情走到末路之前，都是会有种种征兆的，大概是对面这个傻姑娘选择性的视而不见，才被前男友的分手杀得措手不及。
“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坚持把他的记忆植入你的大脑呢？”林川问道。
冷梅擦了擦眼泪，长吸了一口气：“我跑去问那个给他做手术的医生，他拿掉记忆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和我有关的话。那个医生说，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和小梅在一起太累了，我想我们还是放过彼此，各自珍重吧。”
冷梅说完，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我想感受一下他的.......记忆，我想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觉得那么辛苦......”
林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钻进死胡同不肯出来的傻姑娘。
冷梅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往椅背上靠了靠，又恢复了刚进诊所的冷漠神情。她盯着林川的眼睛，憋出了进诊所之后最想问的话：“林医生，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林川心里小小一惊，立马笑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小梅。”
话音刚落，只见冷梅的脸上突然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她的语气也欢快了起来：“大川，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忘记我啊。”
林川听得一头雾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小梅你这十年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对了，那只小猫崽，你当年收养的那只小猫崽，现在还活着吗？”
听完他的话，冷梅的笑就僵在了嘴角，她有些发怔，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那只猫五年前就死了。大川，你只记得我们刚认识时候的事情，是吗？”
“什么？我们后来还有再见过面吗？抱歉，我不太有印象了。”
诊所的空调温度有点低，冷梅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万千的思绪从脑中飞过，最终只能化为一声苦笑：“原来在你心里，只有我们的初见，是最值得留念的。”
林川愈发听不懂冷梅的话了，不过作为她的旧时朋友，他还是想劝慰一下这个姑娘：“小梅，既然已经分手了，就不要再执着了。不管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缘分尽了，就好好散了吧。陪彼此走过这一段路，无关对错，只为真心。”
四
此时此刻，冷梅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
和林川分手之后，她很久都不能释怀。她想对着林川大哭大闹，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她，可在林川做完记忆删除手术之后，她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对于没有记忆的林川来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像在与空气为敌。
所有的感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是最美好的。
林川选择忘掉和她有关的一切，唯独留下了两个人的初遇。
冷梅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透过他，她似乎见到了自己已经流逝的近十年的光阴。
她并不是毫无感知，她知道横亘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有多少问题，她性格任性霸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林川对她一直诸多忍让。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所以分手这么久以后，还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
然而当失去记忆的林川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说着开导她的话语，冷梅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可笑。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在林川说分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
可笑的是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林川的桌上放着一个猫玩偶的摆件，似乎有些年头了，玩偶的颜色都暗淡了许多，细细分辨，还隐约能看出这是一个钥匙链，不过已经是以前的老款式了。
冷梅盯着这个猫玩偶看了许久，心底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把额前挡住眼睛的碎发往旁边拨了拨，站起了身，往诊疗室的门口走去。
林川在后面赶紧问道：“这手术你不做了吗？”
“不做了。”
“那你带过来的这份记忆呢？”
“我不需要了，麻烦帮我处理掉吧。”
走出诊所，路上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过客不断从冷梅面前经过，她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回头看着送她出门的这个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林川，谢谢你。从过去到现在的每一天，都谢谢你！”
“不用客气，小梅。再见。”林川保持着一贯的认真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