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和平日一样耀眼,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师父推开门,看了看天空。“是时候了,随我一同出山。”
这是小为第一次出山。
师徒二人一人挑着两筐扫帚。山路崎岖,师徒二人的步伐却很轻盈。
“师父,我们今天是去集市卖扫帚吗?”
“不,今天去集市,等人来买扫帚。”
小为一头雾水,但师父的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是前来赶集的人们。小贩热情的吆喝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商讨声,孩子撒泼要糖葫芦的哭闹声,这些声音仿佛都带着温度,如同热浪裹挟着初次到来的小为,使他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但他们不是来逛街的。
他卸下扁担,和师傅一起将扫帚码齐。竹枝扎成的扫帚光洁又结实,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扫帚柄,熟悉得仿佛找回了身体的一部分。
从四岁开始,十八年的苦练,即使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为相信自己的武艺必定是不差的。
日夜呼吸吐纳苦练内功自是不必说,更因常在黄山绝壁攀援上下,双肩挑水于山路奔波,悉心照料山下农田,小为终于练就了奇长无比的惊人耐力,宛若御风的飘逸轻功,以及坚如磐石的下盘功夫。
至于兵器,小为随师父练习的却是扫帚。制扫帚的竹子,虽是刚硬又充满韧劲,但终究不比铁器来得耐用。初练武时,小为却也不知损了多少把扫帚。
师傅教导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师首先教你的,是如何自保之道。扫帚便是低调谦和不惧攻击性的。须知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兵器也是一样。若总是与人在兵器上比拼长短,总不如凭借自身机巧落得上乘。若达武学至高之境,拈花飞叶也可伤人。”
此时的小为是不懂的。能将扫帚挥得虎虎生风,将假想的恶人——稻草人变为一堆败草,已经是小小少年最快乐最得意的事情了。何况扫帚自有其他兵器不具备的优点:横能棍劈扫乾坤,竖能做盾挟夹利器,竹影斑驳如万点流星迷人眼,竹枝挥洒若万把飞剑伤人身。
只是总不如佩剑仗义走天涯的侠士来得威武洒脱。
然而师傅从不让他碰刀剑等利器。他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神兵利器,伤的究竟是人,还是自己呢。”师傅每每说起此句,眼神宛如一潭深水,盛满了无尽的苍凉与哀伤。
可今天不同。
光洁的竹枝反射着清晨的阳光,陌生又熟悉。他就要和它告别了——师父要为他打一把好剑,作为他十八岁生日的礼物,回想起昨日师傅对他说的话,他几乎幸福得想哭。
“和爹爹一起来卖扫帚的吗?”一个甜甜的声音把小为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猛地抬头,撞上了一双盈满笑意的秋水眸子。他一愣,害羞地低了头。
“哈?不,嗯,是,是和师傅。”他嗫嚅着答道。
“是啊。该出师了,是到带出来显显手艺的时候了。”师傅突然接过话头。
“我也是第一次被阿欣带出来呢。”刚刚发话的小姑娘嫣然一笑。
小为抬头,她们卖的是些家中纺织的布匹。
“终究是女儿家心思细密,这一丝一缕经纬交错,可是要费不少功夫,真难为你们能纺出来。”小为衷心赞道。
“哈,可不是呢。织布可无聊死我了,总要阿欣看着我才能纺出些来。”小姑娘无奈地眨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忽而又神秘一笑,“我纺的布,可是绝对卖得好的。”
小为撇撇嘴,真是个自大的姑娘呢。
“这布纺得不错,来两匹吧,回去给孩子他爹裁件新衣裳。”
“好嘞!”
阿欣麻溜地包好,隔壁的小姑娘得意地瞥了小为一眼。
小为忿忿的,眼见隔壁的布卖出了一匹又一匹,他们的扫帚一把都没卖出去。他转头看师傅,见师傅也不急,气定神闲地坐着。
“现下哪家不会自己编了扫帚用,你们今天怕是白跑一趟啦。”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笑得合不拢嘴。小为白了她一眼,她只是咯咯地笑。“眼不见为净。”小为气急,转过头不去理她。
日上三竿,人来人往,竟无一人驻足看看扫帚,仿佛这个扫帚摊就不曾存在过。师傅却越来越精神,目光如炬,落在过往的每个人身上。眼见午饭时间将近,小为百无聊赖,只掐着时间期待城中美食会是何样,手中握起了一把扫帚随意地把玩。
“傻小子,别愣着,有大生意啦!”女孩突然凑过来,伴随着清脆的语声,还给小为头上结结实实地来了一记暴栗。小为痛得龇牙咧嘴,心道:“这小姑娘看着活泼可爱,竟是这般不讨人喜欢。”他一跃而起,张嘴欲要斥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自家不受待见的扫帚摊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周围却安静得可怕。先前四周的小贩,和睦的一家人,甚至还有抓着糖葫芦孩子,看似无意地站着,但小为注意到,他和师傅的每一条退路已被封死。
为首贩卖文房四宝的小贩好似落魄书生,一身长袍,蓄着山羊胡,文质彬彬。他当先一揖,笑盈盈地说道:“听闻出尘道人已有十八年未在江湖出现,今日一见,道长仙风道骨,果然名不虚传。”
“现在唯余一个卖扫帚的山村野汉罢了,哪里有什么出尘道人呢。”师傅握住一把扫帚,不徐不缓地站了起来,“客官可是要看看我这扫帚,上好的楠竹制成,绝不会差的。”
小贩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嘴边却还噙着笑意,继续说道:“出尘道人的神帚本人是不敢领教的,买更是从何谈起,怕是千金也难换的。”
“神笔书生,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话多。”一个尖细的男声从下方传来。小为低头望去,竟是那垂髫小儿。眼见他眼带不屑,细声细气地说道:“拐弯抹角地作甚?我不老仙就问一句:出尘老儿,武林四宝在哪?”
“武林至尊,四宝夺魂。逍遥快活,千金美人。”师傅淡淡一笑,摇着头道,“我多年隐居,听得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十六个字,连这四宝是什么都道不明白,却枉自在江湖上掀起了这许多血雨腥风。”
不老仙摇头晃脑地说道:“哈哈,这话是狗屁不通了些,好东西确是实实在在的。你做了亏心事躲在山里,也不怕和你细细道来。”
“想当年武林盟主沈忱,神功盖世,叱咤风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更是手刃黑煞星,夺得了排名第一的宝剑——扶摇,挥舞起来摧枯拉朽,颇有之上九千里之势。
不曾想,正当沈忱的威望鼎盛之时,他带领数千武林豪侠,在荒谷与魔教教主一战。据说拼上身家性命,终于夺得正邪两教暂时的和平,自此荒古毒教销声匿迹。这荒古内的女子,毒是毒了些,模样身材可是一等一的,怕是沈忱有了首富之女林夕还不够,躲起来过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呢。哈哈哈哈。”那童子样貌的怪人笑声诡异,不禁让人一阵恶寒。
“那小人不要胡说!”小为自小在山中长大,听师傅讲过沈忱的英雄事迹,沈忱一直是他少年时期梦中的榜样。听得这怪人如此污蔑,不由得暴跳如雷。
师傅微微皱眉,出手按住小为,叹道:“唉,世人皆为名利财色所困,却从不记得沈盟主的英雄气节,真是可悲可叹。”
“少废话。”夫妻中的男子不耐烦地喝道:这四宝便是扶摇宝剑、神功秘笈、万贯家财与那鸩羽夫人的人盅灵丹。沈忱与你一直是至交好友,风波庄惨案过后,你虽隐退江湖,难保不是你贪图财宝和美色,与那魔教妖女藕断丝连,勾勾搭搭,毒害了沈忱盟主。我们便是要讨回一个公道。”那一家的夫妻二人也不多言,齐齐亮出宝剑,看样子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神笔书生见状,也亮出了一对精铁铸成的判官笔。那不老仙却眼珠一转,也不见他双腿弯曲,便直直地向小为窜来。原来他知道出尘道人的厉害,想先制住小为做要挟,再逼他说出四宝的下落。
小为震惊地看者不老仙瞬息而至的小手,竟来不及反应,眼见就要被抓住喉咙,当真是命悬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