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她叫李秀云,别人都叫她傻大云。这个冬天,她永远地闭上眼睛。

一张重重地写着“丧”字的白纸,用浆糊软软地贴在木栅栏门上面,在凛冽的寒风中哗哗作响,好像随时会被风吹翻。院子里的猪圈不知何时便不再养猪了,里面堆满了废弃物,棒胡,破自行车,旧衣服烂鞋,她从街上捡来的破烂都堆积在这里。狭窄肮脏的院子里哭声此起彼伏,仔细听来还有个唱戏的调调。“哎哟,我的个娘嘞。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姥爷在村里小有名气,他会算卦,会看风水,会号脉诊病。她被埋葬后的那天,我到外公家去玩,听到他和朋友们聊天:“傻大云这辈子真是惨,一生下来就是个残疾,两条腿不一样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一上一下的,老了老了,那么多儿女没个人管,快死的时候才知道哭他娘,人都死了,哭有个屁用。我去的时候看见她的床就是木板上铺了个破褥子,我掰开她的眼时,瞳孔里都没光了。人家先生看救不活,怎么请都不来了。人都这样了,都没人送去医院,都怕花钱。更可气的是那几个兔崽子为了外人看起来好看点,竟给老人输了好几天的生理盐水,人死的时候,床头的输液管里还滴答滴答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感慨良多,想起了关于云奶奶的种种,有几幕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玩,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被我们探索过。在我们愉快地玩耍时,经常能看见她的身影,衣衫褴褛,佝偻着腰,肩上背着个破筐,在村里的垃圾堆里刨来刨去,垃圾堆上臭气熏天,苍蝇乱飞。她把一些矿泉水瓶、易拉罐、旧纸箱、酒瓶子扔进肩上的破筐里,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些东西都很廉价,忙活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活着,活着就要吃饭,不做这些,她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那是一个冬天,北方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冷,北风敲打着窗棂,雪花飘飘而下。我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东西,正在挑选时,门口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她,头上裹着破了好几个洞的头巾,身上的棉衣单薄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油污。肥大的棉裤用一根布条系在腰上,因为身体瘦削,所以显得松松垮垮。棉鞋上面沾满了雪和泥。进来之后,东瞧瞧西看看,突然,脚步停在了卖熟食的地方,灌肠,猪头肉,肉丸子,烧鸡,应有尽有。她指着猪头肉问老板:“这个怎么卖?”老板不耐烦地说:“别问了,你买不起。”她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来。手颤颤巍巍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钱,皱巴巴的。她把钱递给老板:“给我拿两个馒头,几根咸菜条。”

如今,她离开了这个对她来说只有饥饿和寒冷的世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也许在另一个只有温暖与欢乐的世界里,她会体会到未曾体验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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