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求登堂入室

      罗衾不耐五更寒，一晌贪欢。舍友都在睡觉，小罗更是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半球，不知道是把自己当成了蜗牛，还是以为自己是只猫。

      已经九点了，我裹好大衣轻轻出了门。清扫过的路面留着斑斑点点的积雪，背阴处形成了大面积的冰场。看路上行人慢慢挪着步子，走的艰难又尴尬再看看我自己健步如飞，不禁心情愉悦还特地在路面上溜溜冰。心想着，昨天新买的这双鞋真是不错。

      街道两边儿上小摊散发出来的热气没有一点氤氲的姿态，刚刚升腾起来很快被冷空气吞噬而去，就像抽烟的人吐不出来好看的烟圈一样。可能是身体其它部位跟胃索要超额的热量，所以胃也跟我索要超额的饭菜。到了“朱大妞”家的小摊点儿上，要了一碗胡辣汤，俩煎饼果子。“胡辣汤辣椒油要多，煎饼果子酱要多？”“嗯嗯，就是！”这儿的胡辣汤贼正宗，煎饼果子夹心也炸的酥脆地道，所以不自觉的就成了常客。其实，朱大妞并不像这称呼听起来那么五大三粗，细看时肤质细腻体态轻盈。而且做事干净利落，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饭菜真是好东西，一碗热汤两个大饼下肚，锅里飞升出来的热气俨然缥缈起来。付了钱临走时才发现朱大妞所站的地界儿上都是冰，而且随着路面的走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坡度，朱大妞就在那个小小的冰坡上周旋。

      打开高德地图，随着路线的指引，坐了公交辗转到出租，最后来到一个小巷子里。巷子狭长拥堵又肮脏，这让我惊讶。绕过东家的洗脸架、自行车又躲过西家到处乱跑的顽童以及从墙上跳下来的猫，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一扇n字形的铁栅栏，门上没有门铃，我径自推门走了进去，窄窄的砖头台阶朝前伸展而去。砖头上还有两侧一高一矮的墙上布满了土黄色的苔藓，一侧矮墙上形成的一方园子里栽满了各色菊花，而另一侧高墙外面伸展过来的梧桐树，也将石阶遮遮掩掩起来。这窄窄的路，一时间“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几个意境都有了。真是，有点儿意思。就为着这样的有意思，这小巷子带来的阴霾被横扫殆尽。

      我拾阶而上，到了石阶尽头竟然豁朗起来，一个农家小院大大方方的铺陈在眼前。我上前去准备敲门，只见门虚掩着，门上贴了一张纸条“鹿子，把豆角搁屋里去，我晚点回来”，显然主人出门去了，还要晚点回来，我怕是等不到了。院子里有一棵年长的杏树，枝条遮过了屋顶，树下放着一张小椅子。反正也累了，索性坐会儿。坐下来，面向台阶的方向，穿城而过的那条河，正从眼底缓缓流过。

      鉴于这样难得的朴素又精巧的房舍屋宇，花阶古树，不由的对屋子的主人产生了些许的好奇。然而主人不在，起身把拿来的安全协议书放在了椅子上，拿一块小石子压好，打道回府。

      距离元旦晚会就剩一周了，彩排正有序进行，奥林匹克运动学部也将安全协议书陆续交回。鉴于奥林匹克运动学部今年的节目清一色是杂技，为了明确责任，在个人自愿的原则下，校方与学生家长还必须签订安全协议书。

      我翻了翻，右下角黄豆大油迹的协议书就呈现在了眼前。当时喝胡辣汤时不知怎的油汁就渗进了文件袋，待发现时已成定局。打开协议书看到名字一栏赫然写着“青禾”两个字。心想着“难道还有青这样一个姓氏？不会是艺名吧！”再看负责人签字一栏，写的依旧是两个字：青禾。

      转眼到了元旦。晚会因为杂技的加入更加刺激感官。现场观众情绪激悦亢奋，阵阵高呼。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是《燕飞钢丝》，表演者：青禾。我心开始怦怦乱跳，仿佛不漏一个节目的看下来，就只为等她出场。

      多年不曾看过杂技表演了，小时候看的都是猴子走钢丝。如今是人走钢丝，五米的高空中悬着一根钢丝。为了显眼，钢丝做成了红色，在灯光下看去，像一根透明的丝线。想着协议是我送到她家里去的，手里不禁捏着一把汗。

      帷幕拉开，一束光打在她的背影上。她穿着一身青色鹤氅，衣角轻扬，雌雄不辨不可方物。全场倒吸一口气，寂静无声。音乐响起，竟然是《卡伦王子的故事》第二乐章。她脚尖轻旋，一个转身后节奏突然急促了起来，像万千追兵在后的逃亡，接着又身姿轻盈，观众才跟着舒口气，脚上的铃铛又有节奏的响了起来，配合着双脚的跳跃犹如群象过境。下面的观众都看呆了眼，直到她返回绳角做出退场的动作，顺着绑在钢丝上的绳子飞滑而下，观众才醒转过来。不知道谁拍了一下手，紧接着观众掌声雷动，不绝于耳。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像小时候生怕墙头的杏子被人摘去，日日守护，直到有一天吃到了嘴里。

      不经意落在墙头的草籽，却能生根发芽。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美玉一经面世，不知道多少人生了觊觎之心。我虽也有采撷之心，奈何不知如何入手，只是怀揣着满肚子的爱意，像一个汁水饱满的灌汤包。

      元旦后三天，老师差我去送奖杯。到青禾教室时，我惊呆了。因为杂技表演，他们班名声大噪，送来的鲜花摆满了整个儿教室，直接就是一花店。插在花儿里的卡片要被公开朗读然后统一搁在一个盒子里。心想着幸好我没有掺和这档子热闹，不然真诚被玩笑，那多可惜。   

      就在这时听到我后面一女生喊“青禾，你的奖杯！”我转身看到一个清清瘦瘦穿一身运动衣的短发女生走了进来。想起苏阳《贤良》里面的那句歌词“我要给你那新鲜的花儿，你让我闻到了刺骨的香味儿”。这种感觉，很清冽。

      我正出神儿，她走过来认真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着说“秋葵，你家的糖心苹果还有不？”知道我的名字让我惊喜，知道我家种糖心苹果，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正自纳闷儿，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问“不记得了？”然后又往我眼前站了站，好让我看个明白。

      她既然站着让我瞧，我就仔细看个明白。这一看倒真看出了几分眼熟，小时候的事情像解开了口袋的豆子，哗啦啦全部倾泻而出。

      小时候家里有一个五十亩大的果园，里面清一色的栽种着糖心苹果树。为了防止有人搞破坏，从苹果长出点儿滋味到苹果收获，我和我妈夜晚就住在果园。果园里散养着几只大狼狗。有一天清晨，天麻麻儿亮我起床准备洗漱，刚在院子里接了刷牙水，就听得虎子接二连三的吠叫，像一声接一声的紧急警报，然后朝着园子东南角跑去，紧接着其他的狗也行色匆匆尾随而去。像受到召唤，好奇心让我扔了刷牙的口杯朝着东南角飞奔而去，内心充满了激动。到了时只见虎子它们跳跃着试图爬上墙头，墙头上一个女孩儿背着一个袋子从墙头小跑过去，在墙外长核桃树的地方吱溜一声滑了下去。

      我妈听到声响从屋里赶过来时只看到土墙上留下一个攀爬过的印子。问我看到了什么，我摇头说什么都没看到。心里想着刚才那女孩背着袋子在墙头跑的样子，像圣诞节背着袋子从烟囱里下来的圣诞老人。也有点像飞檐走壁的鼓上蚤石迁。

      去上学时看到路上零星掉下的苹果叶子上面写满了字，正是我的字迹，我循着叶子像包公探案一样一路寻去，果然在虚掩的草丛里看到了一个大书包。能在好几只狗的眼皮子底下偷走这么多苹果，真是厉害。这种想法更加印证了我对她的看法，是崇拜。

      住在我家果园隔壁的村长听了我妈的描述，觉得要杀鸡儆猴以正风气，就在全村展开了盘查，包括学校。老师让学生互相指认，确定窃贼以后会拿到一包大白兔奶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受不住大白兔的诱惑，她终究被人揭发了出来。老师让两个学生扭着她的肩膀来到我面前让我指认。我看着她，一个一脸倔强的女孩子又瘦又黑。老师问我是不是她？我一口否决了。然而最后草丛里的那袋苹果还是被找了出来。人赃并获之后，她被学校开除了。最后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想到还未曾向她拜师学艺她就走了，内心不禁一阵失落。

      思维被拉回到眼前。原来是她，难怪能在那么高的钢丝上进行表演。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们竟然能再相遇。他乡遇故知，内心一阵激动。自那之后，彼此就相熟了。

      十一放假我回了趟老家，去学校时给她带了一箱子糖心苹果。正中间的那个苹果上用法文刻了“我喜欢你”，她收到后很是喜欢。问我“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我明白她知道那些字母的意义，我的法文还是她教的呢）我回答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又问我“求什么？”我说“求登堂入室，天长地久”。她爽朗一笑，将那个苹果拿起，把那些字母一口咬掉吞进了肚子里。

      我问她“甜吗？”她回答我“糖心，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