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舅妈认识是通过媒人。那年舅舅二十,舅妈十七。
舅妈家那时候家里比较困难,大哥需要学费念中专,父亲又患了重病,所以舅妈早早找个人家,更大程度上是为了让大哥把学业继续下去。 双方约定好时间,媒人很快就领了舅妈来相亲。见了面之后,双方基本都满意,不久就订婚了。但是因为舅妈不到婚龄,所以需要一直等,等三年以后。
我初见舅妈时,只记得她瘦瘦的、白净清秀,剪个三边齐(两边齐肩、齐刘海)的短发,衣服是朴素的军绿褂子。我那时候还是个傻乎乎的贪吃小丫头,只关注吃的。也不知道舅妈跟同龄人比,究竟有多么美。让舅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从一订婚,到他们结婚,每年未过门的舅妈都要来两三次外婆家,舅舅则也要去两三次舅妈家。也就是他们的恋爱每年不过是见三四次面而已。
舅妈来的时候分别是赶会和春节后,因为这两个时节,婆婆一般来说都要给未过门的媳妇儿置办衣服的钱和压岁钱。我不关心这些,只关心舅妈每次来可不可以吃到好吃的,因为外婆必定会做好吃的招待舅妈,所以我便整天腻在外婆家,舅妈也把我当个小小伙伴,领着我玩,其实我只比她小小五岁。
舅舅每年过中秋节和春节也会定时去未来的老丈人家,不管打工的地方有多远。每年都是两节过后去,每次舅舅去村边的小火车站坐火车,总有满满的两篮子好吃的带着,步行不可能,所以我每次都被“钦点”为护送大使。我负责坐车子去、骑车子回来。作为一个曾经被舅舅从自行车上甩大马路上的娃,我着实不愿坐他的自行车,但是每次看到那两篮子好吃的,我还是说服自己去送舅舅吧。但是,我的小算盘没一次成功的,每次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舅舅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舅舅舅妈订婚的第二年,舅妈托媒人说要退婚。据说原因是有人说舅舅有点儿不精明,傻乎乎的。打工的舅舅从外地赶回来,自己一个人去舅妈家把这件事摆平了。不知道他当时怎么解决的,而那时他也不过二十一二的样子。这样的流言也许是有点儿不靠谱,但是舅妈后来说起来时总是说:“幸亏没听!”言语之中透着幸运的气息。而关于这件事,舅舅则从没说过什么,似乎没发生过一样。
九十年代初,村里的年轻人结婚前都时兴置办家具、电器,新娘置办衣裳、首饰。外公去世早,家里没什么钱。在双方谈这些东西的置办问题时,舅妈家的人坚持要一样不差地置办齐全,而我们这边的人则希望能少一些,双方僵持着,眼看着要吹灯拔蜡,撤摊子走人。
这时,舅舅拉舅妈出院子里说话,我记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就记得舅舅那种很疼舅妈的表情,似乎像一个大人在哄个小孩子。 然后,舅舅舅妈再回到屋里的时候,舅舅坚定地说要答应所有的条件,并恳请大家借钱给他,欠下的债他自己还。舅舅又一次挽救了他的爱情。为这件事后来大家都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他什么也没解释过。
结婚的时候,舅舅舅妈住在外婆家的旧窑洞里,但是,第二年舅妈生表妹的时候,已经住上了新房子。月子里,舅舅不停地给舅妈买各种各样的补品,出嫁时还不到百斤的舅妈,一下胖了几十斤。婀娜多姿的身材一下子成了膀大腰圆,但是舅舅从没说过嫌弃舅妈胖的话,哪怕是玩笑也没有。
再恩爱的伴侣都会有吵架的时候,每次吵架,舅舅总是先服软,有时候舅妈上手打他几拳,他也笑嘻嘻地挨着。
外婆去世后,分家时算账,因为办理外婆后事是在舅舅家,花了不少水电费。舅舅本来不是小气的人,却一改以往风格,要办事的大叔把电费算上,然后大家惊异地看他。他说:“孩子他妈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容易心眼儿小。”
我那时候还不懂,多年以后才明白:一个男人放下面子,替女人着想,明知道她是小心眼,却愿意维护她,这是多么的难得。
自从舅妈生下表弟之后,原本在外打工的舅舅坚决不再外出打工,在村里面做起小生意来。
他头脑灵活,而且童叟不欺,几年下来,十里八乡的人都认可了他,每一年都挣不少钱。
有时候,有外地的老板请他去当地玩玩,他总是带着舅妈。那种夫唱妇随的劲头不输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舅舅说起来是为了让舅妈开眼界,但是我想:舅舅大概是为了让舅妈更放心自己的男人吧!
现在很多中年人都在玩微信、QQ等聊天软件,没什么文化的舅妈慢慢也学会了聊天,而初中毕业的舅舅却不怎么会。村里好多像他们一样年纪的人都热衷于网络聊天,甚至有个叫“榆木疙瘩”的丑陋男人都背着老婆跟网友聊天。 而舅舅始终是用着诺基亚的老手机,只能接打电话。偶尔跟我们聊一两句也是借着舅妈的号,说上一两句语音就不见人影儿了。
我们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也一年挣十来万的小老板,咋也不换换手机?” 舅妈嘲笑他说他笨学不会。舅舅慢吞吞地说:学还有学不会的事情?!“然后憨憨一笑,跟我们说,“换那做甚?!我这挺好,省心!女人们心眼儿小,你在网上聊,她不知道想哪天国去了!”
舅舅舅妈的爱情起于媒妁之言,却也毫不逊色于那些自由恋爱的人,甚至更绵长而隽永。
前一阵子,我们参加亲戚的婚礼,我顺便给她们几个长辈也画了个淡妆。画完之后,舅舅坚持要跟舅妈合个影,一边摆Pose,一边还含情脉脉地看着舅妈,跟我们说:“你舅妈人家就是好看!”
舅妈笑得皱纹都开花了,我们听得也都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却丝毫没有那种农村人表达感情的羞赧和忸怩,似乎我们都不存在!
谁说爱情一定要邂逅?一定要以某种方式来进行?
我们要相信爱情,即使你被伤害过。也要相信爱情可能会长着不一样的面孔。
你管它来自何方,来就来了,好好守着不松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