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家是京畿重地中有头有脸的门户,这家主人姓林,上平下之,人们都称他为林员外。
林府前后院子共五进,每进地面均有金砖和白玉砖铺垫而成,缝隙之处灌以玉粉和金汤,一尘不染甚是好看,尤其是在冬雪之日,如雪猫脸上的一双碧眼,又活脱一座整块美玉才雕刻出来的宅院。
墙壁之上刻画着郑板桥的竹子,唐伯虎的美人儿,颜真卿的书法,庭院之内种植着各国奇花异草,欧洲的夜来香,暹罗的彼岸花,大理的山茶花,一年四季,总有盛开之植,芳香四溢,漂亮至极。
林平之早年生于湖北,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到河南一户人家,弱冠之年,母亲被养父打死,第二天,林平之拿出柴房里的砍倒几刀搠死了养父,自此逃难,改名换姓。
于江湖之中颠沛流离,直至遇到一位白胡子老头,便拜他为师,随这位师傅潜入山林,深山之中学了几年武艺,下山之后,在京城开了一家武馆,没想到混了个家财万贯。
这不,随着家业的扩大,林老爷子前些年又开了一家镖局,名为“平之镖局”,招募了一些能说会打的镖师,倒也成了京城四大镖局之一。
2
林平之三十来岁正当年的时候,想要孩子怎么都要不上,本想着这万贯家财,这武馆镖局难道就后继无人了吗?
老了老了,五十来岁的年纪竟然生下了个姑娘,这可把林员外高兴坏了。他从林相公,成了林员外,倒也没算白活。
这姑娘,年方十八,色艺俱佳,出落的旖旎婀娜,但却从不在意红妆衣事,一身缟素长裙,偏爱习武,刀枪棍棒随手拿来耍耍,使一柄长剑,花纹精饰,剑锋如霜,削铁如泥。
十七岁年纪之上,央求着父亲想要押镖。林员外拗不过她,也便同意了。
这一年,随镖局里的大师兄压了一趟镖,路上碰到一伙劫镖的,几个壮汉膀大腰圆,肩扛手提着豁口大刀。
领头的道:
“这姑娘不错,捉了回去做压寨夫人”
“捉你奶奶个腿,先过了姑奶奶这关”
还没等师兄弟出手,便利剑出鞘,兵不血刃地杀得盗贼四处逃命。
有被捉住大喊饶命的,也被这姑娘二话不说砍了。
“坏是从根上的,放了也会作恶,不如直接宰了”
自此,人人都道:这姑娘,活脱脱一个母夜叉,性子这么冲,谁敢娶过门?
3
转眼间,已经到了林家姑娘出嫁的年纪。
“子佩,听爹爹的话,赵大人家的公子一表人才,不是很好嘛”林平之语重心长的对女儿林子佩劝慰到。
林子佩嘟着嘴:“爹爹,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赵家公子小儿麻痹,走路都不稳,您这不是把我往悬崖里推嘛。
他赵家是什么人,我不清楚难道您还不清楚吗?当年我娘亲是怎么死的您都忘了吗?”
说道这里,林员外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赵家公子自小便是小儿麻痹,左右肩膀高低不平,虽然父亲位居高位,谈一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不算容易。这赵大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靠着买官受贿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据说,媳妇都是抢来的。
林员外转身踱步走到了门口,身子一定:“那,那你说怎么办?”
林子佩缓了缓,说到:堂前比武招亲,谁在擂台上胜出,我就嫁给谁。
“就这么定了”
林子佩关上房门,双手交错握在背后,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上雕刻的盘龙卧凤,不紧幻想起自己的郎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随后莞尔一笑,吹熄了蜡烛,倒在闺床之上睡着了。
4
十天以后,比武招亲结束了,胜出的是一个面貌丑陋的大汉。
这汉子大鼻宽口,额头前倾,五官向外扩张,当真的是世间罕见的丑。
但这丑汉子功夫也真是了得,三拳两脚就将一位习武多年的青年才俊打下擂台,任谁上去也是输,不出半天功夫,便没有人敢去上去挑战了,一来这汉子功夫着实了得,二来人们都说:这汉子太丑了,是在下输了。
但这比武招亲就得守规矩,不看家庭出身,不看形体容貌,谁的功夫好,谁能在擂台上屹立不倒,谁就是驸马爷。
林员外虽然心生犹豫,但也深知自己地位,江湖走镖靠的就是一个规矩,随后,便领着丑汉子来到堂后,问女儿:你,你,你看这汉子怎,怎,怎么样?
林子佩当即说到:就他了。
林员外当即一口老血喷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底一沉:我林家这是造孽啊。
自此,人人都道:这有名有响的林家,来了个丑陋无比的女婿,这姑奶,口味重的很呐。
5
月黑风高,洞房花烛。
丑汉坐在方桌之前,他喝了一些酒,但却没有醉。林子佩坐在床边,盯着丑汉看。
“你怎么还不上床”
“林小姐,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丑汉站起身,抬起手对着林子佩做了一个恭敬的姿势。
“什么事情?你是想说你太丑了配不上我?”
“不是,我,我,其实我是一个女人”说着,丑汉右手从耳后扒下这张丑陋的脸庞,这是一面狼皮所做成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秀丽俊美的容颜,小口俏鼻,眉毛点点似柳叶,脸上干干净净没有雀斑杂质。
林子佩从床上跃起,穿上鞋子,脸上显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随后便拍了拍丑汉的肩膀,大笑起来:“哈哈哈,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丑汉显然有点手无足措:“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容貌可以骗人,但胸可是骗不了人的哟,你个傻瓜”。说着,林子佩围着丑汉转了转,眼睛还在盯着她的胸口看去。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因为我觉得生活很无趣啊,我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
林子佩立定脚跟,右手食指抵住嘴巴,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苏浅浅”
“浅浅,子佩,倒也很得当般配吗,好了,以后你跟着我混吧”
6
白天,她是带着面具的丑汉;晚上,她就成了苏浅浅。
苏浅浅功夫当真了得,时间久了也便有了一些名声。来武馆拜师学艺的纷纷点名要求丑汉来教。但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却哪里知道,这个教会他们武功的人,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呢?
林员外起初并不喜欢这个丑汉,因为他实在是太丑了,但还是秉持着规矩,对他也算是尊重。
逢亲近之人,便以泪洗面:
“哎,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啊,他奶奶的,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丑八怪。”说罢,总是将手掌拍在茶几之上,震得杯盖子一阵晃动。
但随着丑汉有了名气,渐渐成了这武馆里的中流砥柱,林员外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更何况,自打丑汉押镖以来,这镖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但林员外的女儿却不似爹爹这般,因为丑汉是个姑娘家啊。对于从小在武馆,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女孩子,有个知心伙伴显得尤为重要。
晚上,姐妹两个拥在一张床上,好不亲昵。
“你呀,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整天舞刀弄枪的,也不怕伤了自己”苏浅浅说着便抬起手指向林子佩脸上抹了一下。
“哎呦,还说人家呢,你不也是吗?还教人家习武呢,羞死个人咯”。
7
这日,城中赵大人来到林府提亲,宅前马匹十乘,每乘上面都牵着一个木制金边的大箱子,不用说,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
“林兄,我为我那儿子的事情来得。我家这儿子成了我的心病,您家姑娘也老大不小了,您看咱两家能不能攀个亲家。”
林员外为赵大人看了茶,手指抚着颏下的胡子:
“哎呀,这,这不巧的很呐!我那姑娘,已经嫁做人妇了。还望赵大人海涵。”
“倒是想请问一下是哪家男童有如此的福气”
“是我!”
丑汉一个步子迈上前来,手中还拿着武馆里用的家伙事,双手拜了一个作揖式。
“哼!我当是哪家公子哥,原来是这么一个丑八怪”
丑汉丝毫没有退步:“赵大人,我和子佩是真心相爱,这个与美丑无关。希望您不要根据外表妄想看穿一个人的心灵。”
“多有打扰!告辞!起轿回府!”
丑汉怒目圆睁,双脚钉在地上,双手紧攥着拳头,盯着赵大人,面目狰狞,眼睛放出了凶狠的光。
赵大人“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林府。
8
练武场上,扬尘四起,苏浅浅正在和林子佩切磋武艺。苏浅浅使一口金盖宝刀,林子佩依然是那边寒霜四起的长剑。
一招一起式,打的甚是精彩。
林子佩从没有打的这样酣畅淋漓,由于她是家里的独子,更是父亲老来得子的全部希望,所以无论是管家下人,还是师兄师弟都对他礼让三分,切磋功夫从来不出真招。
每每她比武处于劣势,对方便故意露出破绽,让她瞧破,拆招一出,便输给了她。
不知不觉,两人已比试了二百多个回合,仍是未分胜负。
剑光一收,林子佩道:
“走,花满楼喝酒去”
两个女人,便又比试起了轻功,一前一后,飞檐走壁,先后来到了花满楼。城里的人都傻了眼,这丑汉功夫还是不错的嘛,这林家小姐当真不是个俗人,这样的丑八怪都敢嫁。
酒是上瘾的毒药,喝了便再也戒不掉。
两人性格也当真是直爽,赛过这世上许多男人。店小二不知不觉间已上了十斤好酒,足足五大坛子。
生到十八岁,林子佩从来没有醉过,这次,她真的醉了。
9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化作那丑陋的丑汉”苏浅浅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望向了窗外。
林子佩喝了一口酒,说到:“你不说,我就不问了,干嘛相互猜忌活的那么累”
“我要复仇”
“哦。找谁?”
“赵大人”
“我父母走的早,我打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十年前,这城里的赵大人在城郊遇到了我姐姐,打探清楚之后,夜里来到我家便要将我姐姐掳走,我姐不从,他便对我姐施行了暴行,我藏在柜橱里,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我姐姐被那狗贼蹂躏,我却不敢出来”
“你别哭啊,哭我也是不会安慰你的”。说罢,便言不由衷地掏出手帕去拂拭苏浅浅的脸庞。
“我看到赵狗贼经常出入你家宅邸,便觉得你们两家关系非同小可,所以,便先潜入你家再做打算,谁知被你一眼就识破了”。
林子佩对苏浅浅嫣然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现在了城郊的一片竹林,这里翠竹丛生,空气异常清新。
林子佩伸手向竹林东南角一指,两个人便顺着东南方向走过去,来到一座坟茔之前。
“这坟茔是我母亲的。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林子佩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嘴巴轻开轻合,如此说到。
“他赵大人无法无天难道就他娘的没人能管吗?
听管家说,我娘是被赵大人的马车撞死的。正月十五那天,我娘去城郊办事,背后一辆极速行驶的马车不分青红皂白,硬生生撞了上来,撞断了四根肋骨,当场就死掉了。马车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跑掉了,城里人都说,那是赵大人的马车”
“我问爹爹,爹爹说没有确凿证据咱不能诬陷人家。其实我都知道,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爹就是担心我,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杀了那狗贼,可然后呢?他是怕我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他。”
林子佩坐在母亲的坟茔之前,伸手掸落漂浮在墓碑之上的尘土,随后便双臂抱膝,静静盯着远处的竹海发呆。
“你爹杀不了,那你为什么不杀了那狗贼”苏浅浅牙齿抻着嘴唇,扶在一根竹子上,单手用力折断,手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你以为我不想?你别看我脾气那么暴躁,他们都叫我母夜叉,其实我可耸了。我也想去刺杀他,可是一旦我失败了,我爹爹,我们林家就都完了,我不忍心看我爹爹再难过一次。”
苏浅浅拱起嘴巴:“那你想复仇吗?”
“当然,我想了十几年了”
两人会心一笑,分别坐在坟茔之旁,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又好像说了数不清的话。
10
花满楼下,赵大人身首异处,死了。死的极为惨烈,脖颈之处,被人一刀砍下,当即动脉血管喷出数丈高的鲜血,头颅骨碌碌滚到了一张方桌之下。
赵大人的儿子也死了,死在了自己屋里,死于一柄利剑之下。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下了毒手,一击毙命,哪怕当世神医也医治不好。有人说,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向城外逃去,但那相貌却甚是生疏,从没有人见过。
京郊南湖,落日余晖铺洒在水面上,像是玉女肌肤上披着的一层淡黄色绸衫。
“赵狗贼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大仇已报,但也没有什么快感,反觉得心里没了念想,更空落落的。但也算对得起我爹爹和母亲。”
“对了,你怎么把他儿子也杀了”苏浅浅问道。
“我早说过,坏是从根上的,放了也会作恶,不如直接宰了。这是我的原则。也多亏了你的计划,咱俩分头行动,总没引起怀疑,更何况,谁都没见过你这位大美女呢”
“那你还会在我家生活吗?”林子佩笑着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会,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后人孩童有歌谣唱道:
林家巷子长,住着两个女儿郎
宝刀佩好剑,林家巷子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