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场豪奢的赌局——读中岛敦《山月记》

中岛敦是日本文坛上彗星型作家之一，从高中时代开始创作，却从不投稿，而他登上文坛的那一年，也是他去世的那一年，享年三十三岁。

《山月记》是中岛敦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了中岛敦以非同一般的视觉盛宴来叙述的中国古典故事，如《山月记》、《高人传》、《牛男》等，也有以第三人称叙事加第一人称手记交错展开的复调小说《风·光·梦》。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小说，中岛敦都用了大量笔墨极尽描绘了视觉场景，让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如同身处异世，与主人公一起或处于萧索的大漠，或处于斑斓的南美，然而除了极强的感官体验之外，中岛敦通过故事映射的人性洞察更是直击心灵深处，文字的力量到底能把我们送往何方，我想大约是穿越时间空间的物质世界和让灵魂轻颤的精神世界。

在中华书局出版的13年5月北京第一版《山月记》封面上有这样一句：

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

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

然而心中又存着一丝希冀，

便又不肯甘心与瓦砾为伍。

我不知这句话会引起多少人的共鸣，然而这种矛盾的心情搞创作的人大约都曾体会过，懦弱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耻心时常交替折磨着我们，让我们时而为自己的一点点成就沾沾自喜，时而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在第一篇小说《山月记》中，主人公李徵博学多才，弃官息游，潜心诗作，却怀才不遇，最后竟化身猛虎，无法再过人的生活。这其中的酸涩是李徵对自己内心猛虎的追问，“唯恐暴露才华不足的卑怯的畏惧，和厌恶钻研刻苦的惰怠，就是我的全部了”，然而每一次念及此，都令李徵无比悔恨当初的决定。

读到此处，我便又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说是文人的酸腐也好，说是文青的矫情也好，但这种感觉却真实而不容忽视。我不禁疑惑中岛敦缘何对这种心理的描写如此贴切，直到我读完最后一篇《风·光·梦》，主人公斯蒂文森的几乎是中岛敦的映射，同样是才华横溢的作家，同样过早地品尝到死亡的威胁。他这样写到：

他一直住在和死过于接近的地方。

在死亡冰凉的手抓住自己之前，究竟能够编织出多美丽的“幻想和语言的织锦”？这是一场豪奢的赌局。

与中岛敦一样，史蒂文森与死亡和写作这两件事维持着微妙的共生，也正是由于这种威胁，他发觉自己处于没有出口的悲剧当中，甚至想过向命运卑微的妥协，怀疑自己的作品，才华和写作的意义。面对这种绝境的史蒂文森与化身为虎的李徵别无二致，命运是如此残酷，让一个为梦想弃一切于不顾的人面对无法转圜的困境。在这样的困境和自我怀疑中，甚至会痛苦的想，“没有才华是原罪”，可支撑自己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还是那点不甘心。

人就是用来制作梦想的物质。

当我们存在，就必有一条路指引着我们去完成，不必追问，不必言语，或许忠实而勤奋的倾注全力就是我们所要做的全部。

如果你需要一点理解，一点勇气，或者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中岛敦的《风·光·梦》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