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外婆
作者:童喜喜
摘自《我找我》一书
绵羊外婆很老了。
苍老的绵羊外婆,毛开始发灰、发硬,不再像当年那样雪白,蓬松,柔软。
老得连咩咩叫的声音,都变得含混起来。每次绵羊外婆叫:“咩——咩——”听起来就像在轻声地短促地笑:“嘿。嘿。”
于是,大家都说绵羊外婆的脾气很好,因为她总是笑。
其实绵羊外婆是不是在笑,没有人知道。没有谁问过绵羊外婆到底在想什么。
在大家的眼里,绵羊外婆似乎天生就有这么老,天生已经是外婆。大家只是看到,绵羊外婆总是忙忙碌碌地劳作。
绵羊外婆会做饭。
钻进厨房忙了许久,端出一碗漂着蛋花儿的汤,绵羊外婆哄着不想吃饭的外孙女,说:“看,一朵云飘在池塘上。”
外孙女听了很高兴。外孙女高高兴兴地用筷子搅动汤,让云朵在池塘里游动,还是不肯把那朵蛋花云吃掉。
没有办法,绵羊外婆就只好亲自动手,趁外孙女说话的时候,把蛋花云喂到外孙女嘴里。
外孙女不留神吃掉了蛋花,回头发现云不见了,又哭又叫:“云呢?我要云!”
云消失了。一个鸡蛋只做成了一朵蛋花云,绵羊外婆都塞进了外孙女的嘴里,被外孙女的小牙齿粉碎了。
外孙女哭了又哭,一不小心呛得咳嗽起来。
绵羊外婆说:“嘿。嘿。云会游,也会飘,飘进了你的肚子里。你的肚子里有没有水?没有水的话,云就只会飘,不停地飘。它在你的嗓子眼那里飘来飘去,你就会不停地咳嗽。要不要喝一些水,让云游起来?”
外孙女想了想,乖乖地喝了一口汤。
“还不够。”
外孙女再喝一口。
“还没满。”
外孙女又喝一口。
“差一点。”
就这样喝呀喝,终于把汤喝完了。外孙女的肚子变得圆溜溜。
“看,你还咳嗽吗?”
外孙女想了想,摇摇头,打了个饱嗝。
“嘿嘿。”绵羊外婆说。这一次,绵羊外婆才是真的笑。
绵羊外婆也打扫房间。
绵羊外婆拿着抹布擦桌子,外孙女正趴在桌子上画画。绵羊外婆拿起扫帚扫地,外孙女正在地上踢毽子。
“哎呀,外婆,为什么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外孙女笑嘻嘻地说。
“嘿。嘿。”绵羊外婆忙个不停。
绵羊外婆不批评外孙女不给自己让路,更不批评外孙女没给自己帮忙,而是绕开外孙女走,干着自己的活儿。
绵羊外婆举起干拖把,想把天花板上的灰尘也拖一拖,清扫一下。这下更糟糕:外孙女的气球飞到了天花板上,被拖把一捅,啪,破了。
“我的气球!”外孙女又叫了起来。不过,这次她倒没有哭,因为她其实对气球已经没兴趣了。她倒看中了外婆手里的东西。
“你把我的气球戳破了,那,拖把给我玩!”外孙女说。
绵羊外婆还是说:“嘿。嘿。”
这一套,骗不过外孙女。外孙女马上说:“不,我现在就要玩!”
“嘿。嘿。”绵羊外婆只是这样回答着。
外孙女转了一下眼珠,甜蜜蜜地嚷道:“外婆!好外婆!你辛苦啦!我来帮你打扫卫生吧!”
“嘿嘿,”绵羊外婆的心立刻就软了,说:“好孩子,那辛苦你了。”
绵羊外婆想也没想,就把拖把交到外孙女手里,自己站在一旁,揉着自己的腰,摇晃着两只弯弯的角,看着外孙女双手抱着拖把,跑来跑去。
外孙女把拖把蘸了水,满处乱跑。水和灰尘一路亲吻地面。最后,地拖成了一个大花脸,外孙女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外孙女把脏兮兮的拖把重新交回外婆手里,还笑眯眯地说:“外婆,我拖好啦!我厉害吧!”
“嘿嘿。嘿嘿。太厉害了,真不愧是我的外孙女。”
做饭,打扫房间,都不是绵羊外婆最拿手的事。
绵羊外婆最拿手的,是缝老虎。
绵羊外婆老了。但绵羊外婆的手依然灵巧,就像春天里翻飞的白蝴蝶。
绵羊外婆有一个大大的竹筐。大竹筐上竖着一根小竹子,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白天熄,晚上明。大竹筐里装着:36种颜色的丝线,黄色的棉布,黑色的小玻璃珠,白色的绸缎,红色的绒线。
绵羊外婆只要忙完了其他的事,就开始缝老虎。晴天,她坐在阳光下,坐在竹筐前。雨天,她坐在水雾里,坐在竹筐前。
黄色的棉布,上面还会用黑色或暗黄的丝线,绣上花纹,是老虎的身体。
白色的绸缎,是老虎的白眼球和白牙齿。牙齿真尖锐,闪着寒光。白眼球真清晰,晶莹发亮。
黑色的玻璃珠,是老虎的眼珠。若有所思的眼珠。
红色的绒线结成一个小球,竖在高高翘起的尾巴上。
最重要的是在额头缝出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字。那是老虎的象征。
老虎的布偶。老虎的小背心。老虎的鞋子。老虎的裤子。老虎的外套。老虎的帽子。老虎的手套。老虎的斗篷。甚至,无数个老虎图案拼成的被子。
所有的一切,能想到的物品,都被绵羊外婆缝为老虎。
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绵羊外婆有了空闲就缝啊缝,缝啊缝。
绵羊外婆只有在缝老虎时,才会戴上她的老花眼镜。缝着老虎的绵羊外婆,表情非常严肃。缝起老虎,她甚至会把外孙女扔在一边。
外孙女孤零零的,在屋外转了三圈,还是回到屋里说:“陪我玩吧。我想玩捉迷藏。”
绵羊外婆说:“我在缝老虎。”
外孙女只好走开。过一会儿,又走回来,又一次央求:“陪我玩吧。我想玩丢沙包。”
绵羊外婆说:“我在缝老虎。”
外孙女在外婆身边转了六圈,忍不住又说:“给我讲故事吧。”
绵羊外婆说:“我在缝老虎。”
外孙女等着,以为这是故事的开头。结果却没有了下文——原来,这个故事,就是绵羊外婆在缝自己的老虎。
“为什么要缝老虎?”孤零零的外孙女问。
“你想什么,就缝什么。”
渐渐地,绵羊外婆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表情不一、行动各异的老虎。有的在柜子顶上虎视眈眈。有的在床头乖如小猫。有的在脚下围着自己打转。有的在身上跟随自己跑得欢。
外孙女长大了,也开始学着缝老虎。
绵羊外婆当然是最好的老师。
“同样是白白尖尖的牙齿,缝出鲜红的向上翘的嘴,就是在笑。缝出绿绿的向下的嘴,就是在发怒。缝出粉红的张大的嘴,就是很吃惊。嘿。嘿。你的老虎,有不同的表情。”
“尾巴,要想硬硬地竖得高高的,就要把布裹得紧紧的,细细密密地缝。否则,就可以布放得松松的,稀疏地缝,尾巴就会温柔地垂下。嘿。嘿。你的老虎,有不同的心情。”
“眼睛,可以直直地瞪着人,也可以调皮地故意不看人,甚至可以迷糊地发愣,只需要调整眼珠的位置。爪子,可以是尖利的武器,也可以圆圆的肉球。嘿。嘿。你的老虎,听你吩咐。”
绵羊外婆有无数宝贵的经验,外孙女听得很认真,一动手,却被针把指头扎破了,痛得哇哇大叫:“老虎咬到我了!”
绵羊外婆的目光从老花镜后射向外孙女。平时,哪怕外孙女喝水被烫到,绵羊外婆也会心疼得安慰好半天,可缝老虎的外孙女受了伤,她却一句温柔的话也没说。
绵羊外婆反倒一字一句地慢慢说:“你笨手笨脚,你的老虎就也会伤到你。要让你的老虎听你的话,就不能害怕。”
绵羊外婆不停地缝着。
有的大件物品,缝起来要几个月,最小件的物品也要缝纫好几天。这样辛辛苦苦地缝好之后,绵羊外婆就会轻轻地抚摸它,专注地疼惜地抚摸一遍,就像抚摸一个失散的孩子。
然后,绵羊外婆就会把缝好的物品,毫不犹豫放到一边。
那些老虎,一件一件地,或者被来串门的亲戚要走,或者被绵羊外婆主动送人。还有的老虎,是有人托绵羊外婆做的,于是,缝好的老虎也就是离开的老虎。
总而言之,绵羊外婆从来不使用任何一件有老虎的物品。
外孙女长大了,上了学。放学回来,就主动跟着绵羊外婆学习缝老虎。
渐渐地,和绵羊外婆一样,在缝老虎的时候,外孙女也不喜欢说话。
到了晚上,大竹筐上的灯就会点亮。外孙女先在灯下写完作业,婆孙俩再在同一道光线下,默默地缝着老虎。
绵羊外婆越来越老,老眼昏花,穿针会用很长时间。每当这时,外孙女就会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儿,帮她穿好针。婆孙俩就对视着笑一笑,继续默默地缝着老虎。
就这样,外孙女学了整整三年。她渐渐地学会了缝出一个又一个的老虎部件,眼睛,尾巴,牙齿……都缝得像模像样。有的甚至比外婆缝得还要精美。毕竟绵羊外婆年纪大了。
可是,这些部件组合到一起之后,外孙女缝出的老虎,永远没有绵羊外婆缝出的老虎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外孙女一直偷偷琢磨着,却一直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觉得已经学会了绵羊外婆的所有经验的外孙女,还是不得不开口问绵羊外婆。
“为什么你的老虎总比我缝得好,像活的一样?”
这一次,绵羊外婆停住了手中的针。她甚至摘下了老花眼镜。她抿着已经没牙的嘴,微微地笑了起来。
外孙女静静地看着,觉得微笑的绵羊外婆突然显得很年轻。
“哦,这是最后一个诀窍。我一直在等你主动问出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眼睛里有了别的什么,还是老得视线模糊出现了幻觉,绵羊外婆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不是草丛,而是丛林。
绵羊外婆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丛林消失了,窗外还是熟悉的小院落,褐色的篱笆上,嫩黄、粉红的各色蔷薇花,颜色比缝老虎的丝线更鲜艳。花朵在新的春天里娇俏地笑着,就像永远不会凋落。
绵羊外婆没有看外孙女。她看着窗外,慢慢地说:“嘿。嘿。生命是立体的。要让缝出的老虎有生命,就得让老虎立体起来,就得在缝出的老虎身体里,塞进足够多的填充物。”
绵羊外婆缝的所有老虎,都被填得十分饱满,填的都是自己的绵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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