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毅站在17楼边上，背对着王倩，楼下蚂蚁大小的消防员拉着气垫和警戒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很累，什么都不想说。”顾毅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就比如现在，你如果不出现，我就可以很潇洒地从这里跳下去。”
“你现在就可以跳，我又没拦着你。”王倩说。
顾毅：“这他妈能一样吗？我不想在你面前摔死，因为我的脑浆会洒出来，肋骨戳破皮肤，太血腥，对你的孩子不好。”
“没事，没什么不好的，他还在肚子里，看不见的，更不会记得。”
顾毅：“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王倩微笑：“你说。”
“算了，没必要说。”
王倩：“说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就算你不跳。”
“那如果我不跳，这一定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不知道，我明天就走了。”
顾毅沉默了一会儿，“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太好运气了，以至于你完全无视运气不好的人的痛苦，你根本不会理解，而且还得数落抨击一番。”
王倩：“没有谁运气总是好的，也没人总运气不好。如果你运气总不好，你得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顾毅：“得了，行了，我就要跳楼了你还数落我。”
“行，我不数落你，你压根没想跳，下来吧。”
顾毅：“你为什么总他妈的一幅理智的样子?我真的快被你逼疯了。”
王倩：“没人逼你，是你要我来的，你现在又不喜欢我来，那我走。”
顾毅：“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走。”
王倩：“那你下来吧，你都快30了，有什么话不能下来说。”
顾毅：“我下来你就会走，不干。”
王倩：“你应该明白，咱俩之间很早前就已经不可能了。如果你现在下来，也许10年之后我们还能.......”
顾毅：“能什么？你怀了那个导演的孩子，你要和他去美国了，我们10年后还剩下什么？明天就啥都没了。”
王倩：“至少10年后我们还能是朋友。”
顾毅：“不可能，我知道的，你不用来骗我。”
王倩：“我是真心的。”
顾毅：“那也只是因为可怜我吧。”
王倩没说话，低头看着顾毅破烂的鞋。
顾毅：“你知道吗，这次约你，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
王倩：“你都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腻吗？”
“没。”
王倩：“所以这也可能是我离开你的原因。在一起的时候你可能压根就没认真看过我一眼。”
顾毅：“不是这样。”
王倩：“如果你能不闹这出，我们可能以后还是朋友，还能经常见面，你能看个够，可你非要闹。”
顾毅：“你不明白，我看你，是要从你身上找个破绽，这样我就可以从以前的世界里逃走。”
王倩：“那你找到了么？”
“没。”
王倩：“呵呵，怎么可能，我是个孕妇，也快30了，胶原蛋白都已经流失了5年 了，你完全可以喜欢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会有满腔的热情和你相爱，女孩子还有那么多呢。”
顾毅：“但是我的爱很少了。”
王倩：“得，打住。”
顾毅：“我就是觉得你很美，你真的太美了，我觉得那个导演眼光确实不错。”
王倩：“行了顾毅，这不是我们恋爱的时候了，你这套油嘴滑舌以前行，现在不好使了。”
顾毅：“我没油嘴滑舌，我就是觉得，如果要和你说最后一句话，我就对你说你今天真的很美。”
王倩：“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顾毅：“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挑今天跳楼？”
王倩：“我可求球你了，可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了。”
顾毅：“前天我加班路过这里，遇到一个外星人。”
王倩：“看来你已经脑子坏掉了。”
顾毅：“是真的，不骗你。”
王倩：“那你和我说说那个外星人长啥样？”
顾毅：“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一团光，但我知道他是外星人，因为他和我说话了。”
王倩：“汉语？”
顾毅：“不知道，他把思想直接和我连接了，就是我看着着团光，知道他在和我交流。”
王倩：“那他和你说什么了，告诉你让你拯救地球？”
顾毅：“不是，他说人在一些特定的地点死亡以后，思想会飘到平行世界，附在另一个自己身上。”
王倩：“你可别吓我。”
顾毅：“我怎么舍得吓你呢？我舍不得。”
王倩：“那特定地点在哪？这？”
顾毅：“对，就是这里，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可以去平行世界。在那里，我就有机会变成年轻一点的我，遇见更年轻一些的你，就可以避免那些错误的发生。”
王倩：“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你那本小说剧本怎么样了？”
顾毅：“不好，制片方给了太大压力，我觉得现在的版本就是一堆大便。商业气息浓重的大便。”
王倩：“你又和别人吵架了？是不是？”
顾毅：“算是。我威胁导演，不照我说的来，就在公映之后杀了他再杀了他全家。”
王倩：“你脑子有病吗？导演怎么说？”
顾毅：“他请了律师，要终止合作。所以这个小说改不成电影了。”
王倩：“你自己知道的，这是你30岁以前唯一的挣钱机会了。不改成电影，你哪来的钱？”
顾毅：“不光如此，导演还得告我，我会赔得倾家荡产。”
王倩：“哥，你早倾家荡产了。”
顾毅：“嗯，我知道，你能别叫我哥吗？”
王倩：“我他妈真的服了你了，为什么你总能够把一件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事情变成糟糕的事情？那你现在怎么办，你爹妈怎么办，你在北京买的那套房怎么办？”
王倩说着就哭了。
顾毅：“别哭啊，你现在哭我都分不清是可怜还是心疼。”
王倩：“有区别吗？我真被你逼疯了，你就不能正常点吗？”
顾毅：“你当初可不是因为我是正常人才喜欢我的。”
王倩：“那我现在后悔了行不，我求你了，正常点吧。”
顾毅：“你现在哭，我觉得你爱我。”
王倩：“行了顾毅，我是爱你，但他妈的有用吗？我快30了，我不能不结婚，我也要有工作，有发展，不能和你过一辈子穷日子！”
顾毅：“我不知道穷日子有什么不好。”
王倩：“去你妈的，我27那年，发烧40度，在医院没钱吊水，只能在家敷毛巾，烧了整整10天。就是因为我他妈把所有钱都给了你，你拿去拍你的实验短片。”
顾毅：“可那10天我陪着你。”
王倩：“是的，就是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你能陪我，这让我觉得你很可悲，你连支付一个家庭基本开销都做不到，还要靠我养你，你怎么给我安全感？”
顾毅：“可是你爱我。”
王倩：“我更恨你。”
顾毅：“那个导演，他对你好吗？”
王倩：“和你没关系，我不想说这些。”
顾毅：“不管我死不死，我们明天就是路人了。你在美国，我在中国，还有可能是一人一鬼。你就告诉我吧。”
王倩：“我告诉你，但你别提死了，好吗，我现在受不了这些。”
顾毅：“好，我答应你。”
王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挺好的，但我知道我不在他心里。”
顾毅：“他怎么能这样呢？”
王倩：“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快30了吧。”
顾毅：“如果你们要结婚，你总有一天会30，会40，50 。”
王倩：“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向我求婚了，但我知道他不是爱我的，只是觉得我是合适的。”
顾毅：“合适也不错，这也是很多人对爱情的理解。”
王倩：“但我知道爱情不是这样。”
顾毅：“那还不是因为你有过我。”
王倩叹了一口气。
顾毅：“你去美国后，如果他出轨你有什么打算。”
王倩：“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出轨是迟早的事。他有两个前妻，还有很多崇拜他的年轻女人，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一半是情人。他总说他多爱我，但是我知道他不爱。”
顾毅：“我知道，如果你嫁给我，我会一直爱你的。”
王倩：“但你知道，我们没可能了。我坏了他的孩子，你又搞砸了你的电影。顾毅，我真的不是爱钱，但是你真的让我失望太多了。我不敢信任你了。”
顾毅：“对不起。”
王倩：“我也对不起你。”
王倩：“如果你没搞砸你的电影，就做成一次给我看，事情都会好一些。我真的只是需要一点点你的证明。”
顾毅：“那你等等我，我还能挽回。”
王倩：“等不了了，我怀孕了，8个月后就给生了，孩子不能没爸爸。”
顾毅：“我做孩子他爸。”
王倩又哭了起来：“对不起顾毅，我爱你，但是我真的不能信任你。”
顾毅：“行，我明白了如果我把电影做成了，而你没怀孕，也许我们还有可能。”
王倩：“顾毅，你知道这都不可能发生了。”
顾毅：“傻瓜，你忘了外星人了吗？”
王倩楞了，呆呆地看着他。
“王倩，我爱你。”
顾毅转身，冲向大楼另一侧。跑的飞快，王倩泪眼朦胧看不起他的身影。顾毅避开了安全气垫和消防员，还有人群。凶狠地坠落，就像一颗巨大的眼泪，迸碎在大街上。他的血液和脑浆在人行道上开除一朵烟花。王倩失声把脸埋进双手，跌坐地上。
顾毅死后，很多朋友觉得他在平行世界里和王倩有了幸福的一生，在那里他们不用为生计发愁。顾毅也卖出了自己艺术的尊严，换来了爱情和生活的尊严。
王倩在遥远的美国待产的时候常常想起顾毅，幻想着另一个世界里他会以怎么样的方式爱自己，只不过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顾毅的，她故意骗了顾毅。每到这时，都会有悲伤的幸福感。但也只有顾毅知道，他在济南大街17楼看到的外星人也是故意骗王倩的，都是胡扯。因为他当时只是害怕王倩无话可说而离开，想油嘴滑舌的说几句话留住她而已。
顾毅和王倩分手时，我陪顾毅看了一部电影叫《李献计历险记》。看完后我和顾毅在天台抽烟时顾毅说，2006年第一次在济南大街遇到王倩，看到她那一瞬间，心里很平静，已经过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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