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不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这是《重庆森林》里的一段台词，和王家卫一样，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西都有它的保质期，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过期，尤其是越长大越不知道。

记得小时候奶奶从木箱里给我拿了一个苹果，那是她专门为我留的，因为奶奶年纪大了，苹果放坏了。当她把洗干净的苹果递给我时，我看到那原本光滑的果皮表面被她用指甲盖剜得坑坑洼洼，就厌恶地将它扔到了地上，奶奶骂我糟践东西，又颤巍巍地把苹果捡起来，洗干净自己吃了，嚼得很仔细。那时候奶奶的头发已经半白，牙齿已经残缺，眼睛里的瞳孔变得灰暗，皮肤分布着很多黑褐色的老年斑，像那只苹果烂掉的果肉一样。于是我开始担心，担心她会像苹果一样烂掉，然后死掉。那是我第一次对时间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还是小时候，某天和表哥从家里翻出半箱方便面，看了包装箱上的日期后我和表哥把那半箱方便面都吃了，因为当时它的保质期只剩下了一天。那是我第一次对时间产生了一种清晰的感觉，好像我能摸到它一样，不过从那时候起我便很少再吃方便面了。那种被时间追赶的感觉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心理不适，好像突然得知自己挚爱的亲人只能活一天了，而自己想要拼命去补偿却怎么也补偿不起来，让人难以呼吸。没多久表哥就体会到那种感觉，他爷爷老掉了，停灵时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哑巴了好几天。我无意间在灵堂的未封的棺材里瞥见了他爷爷的尸体，那应该就是人过期之后的样子。烧殉葬品时表哥将他爷爷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大火里扔，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我当时想也许是火烤得他眼珠发痒，眼泪自然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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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房间的窗户是朝西开的，屋后有几排白杨树，当午后的阳光照射到那些白杨树叶子上时，油亮的叶子反光，有点像波光粼粼的河面，尤其是有风的时候，整个林子“哗啦啦”地响，让人容易放空心境，但是不免产生出一丝悲伤的感觉，我在房间独坐时挺享受这种感觉的，后来那片白杨林被砍掉了。晴冬时我喜欢搬一把小靠椅拿一本书到阳台上，冬天的阳光应该是一年中最温柔的阳光，我喜欢它，我家小胖橘也喜欢它，每次都会偎在我怀里和我一起享受它的温柔。我还喜欢玩小胖橘的耳朵，总忍不住把它们翻折过来，透着阳光看到它耳朵上的细细的血管。每次小胖橘都会一脸嫌弃，抓耳挠腮，摇晃脑袋，将翻折的耳朵给恢复过来。后来我就不再玩它的耳朵了，因为猫讨厌那种感觉，那一定很难受。从远方回到故乡，我总会抽空把上小学的那条路走一遍，要穿过一个小巷子，傍晚时巷子里弥漫着做饭的油烟味，风扇似的抽油烟机被黑色的油渍覆盖，院子被杂物挤得没了地方，几个小孩子便在仅有的空间里打弹珠，我很擅长这个并且有一手绝技，突然发现他们不接纳我和他们一块玩了，便只好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有一家院子里还有一棵紫薇树，听说怕人挠痒痒，我曾经挠得它皮都破了也没反应，仅仅是掉落了几片花瓣。后来当我再次经过那个小巷子时，我只看到了一堵崭新的长长的光秃秃的墙。

不知道第一个说“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人是谁，但可以肯定他是个聪明的骗子，短暂的专情者，至少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至于保质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见过时间最长的爱情是数十年，我也见过最短的爱情不到一天，数十年的将爱情熬成了亲情，不到一天的仅仅了解了对方的年龄和姓名。我们总是喜欢说等吧，殊不知一个人的等待消耗的是另一个人的期待。有时候我们不喜欢做决定，便把决定交给了硬币，殊不知在硬币落地之前我们心底已经有了清楚的答案。无论我们看到的，还是没看到的，从它产生的那一刻起，就在慢慢消亡。

那么，真的有不会过期的东西吗？貌似父母的爱不会过期，但是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父母在，还有归处，父母不在，便只剩下了归程。突然感觉很无力，太多人有太多相似的命运，像父辈那样度过青壮年时期，循环往复。总归是要去远方，那么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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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幻想过，假如我们不是生活在四维时空，如果把时间这一维度去掉，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停留在它最美的时候？万事万物皆有因有果，如果没有了时间，因果从何而来？这便成了一个伪命题。不过还好，总归知道苹果是要烂掉的，那么在它烂掉之前就应该重视起来。

在时间面前没有永恒之物，一切都是过期不候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