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闪婚、裸婚加远嫁。
你若问我为何如此胆大?23岁的我,以为这几个词最能代表青春的自由和时尚。
生活简单不被金钱束缚,感情纯粹不因距离疏远,脱离世俗,追寻自我。
我自以为活得很酷,直到怀孕后,现实把我狠狠地摁在了地上,扇了几巴掌。
1.
婚后,我和丈夫住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出租屋里,工作地点是离家8个站台的工业区,公司隔壁是初高级职业学校。。
面试的时候,私企老板询问关于孩子的问题,我再三保证,绝对努力工作,两年内不考虑要孩子。
最终,老板录用了我,签订试用期三个月,两年劳动合同,转正后交社保,福利待遇是周末双休,中午管饭。职位是“业务助理”,负责业务员订单的生产跟踪、出货安排及业绩统计。
从此,我每日早起,装扮得光鲜亮丽,常常在公交车后的灰尘与尾气中追赶得一身狼藉。即便如此,新婚的第一份工作仍旧充满激情,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
没想到,新生活的热情会在两个月后逐渐消散。
那一天,初秋微凉,我照例跟着同事走进工业区大食堂,突然感觉扑鼻的油烟味直冲胃里,一阵捣腾。来不及打饭,我快速冲进了洗手间,一阵干呕后,大脑清明:一向不准的月经似乎拖延了两个月。
周末,和丈夫一起去了社区医院,做人生的第一次孕检。
B超室里,胎儿的心跳轰轰作响,那一刹那,内心代表母爱的天性被敲醒,却不知道同时击碎了我推崇的自由和时尚。
医生叮嘱孕早期胎儿未稳,需多加注意,按时产检。
一出门,丈夫问我什么想法。
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留下来。
而此时的我工作不稳定,二人手头也没有结余,试用期还未交社保,我决定向公司隐报孕情。
再去上班,我换上了平底鞋,没有再去工业食堂,午餐带来了家中昨夜的剩饭菜,然而再好吃胃口也是排斥,但饿着也不行,只得屏住呼吸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
一周后,我的胃更挑剔了,想起老家母亲腌制的酸豆角,我特意到菜市场买了两大袋,切碎了兑着肉末炒,一口气又能吃下两碗饭。
手机上,我早已下载了好几个孕育相关的应用,上面多记载着孕早期的胎儿不需要什么营养,自此,我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酸豆角白粥米饭的减肥生活。
很快,试用期三个月到了,我顺利转正,公司交了社保。而工业区的食堂宣布倒闭,公司里的人开始吃外卖的叫外卖,吃便当的带便当。我的状态变成身体偶尔工作,精神持续打盹。
第二次产检,体重下降了五斤。血常规的检验单上,110以上才合格的血红蛋白,我是88。医生说,轻中度贫血,要注意营养。
我和丈夫去了超市,买回了各种水果和牛奶。给双方父母去了电话,娘家只嘱咐好好照顾自己。婆家道,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过去。
内心有些难过,怀孕一件喜事并没有给裸婚远嫁的生活带来好的转变。不管是饮食还是运动都有诸多忌讳,白天夜里睡眠不足还引起头发脱落,整日素颜朝天的脸也愈渐黯然失色。
然而,这才是生活磨练的开始。
2.
深秋的天气早晚已经有了寒气,小腹渐渐凸起,上下楼梯开始喘气。我每天还是穿着平底鞋,拎着便当盒,挤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
早高峰总是没有座位,车上摇摇晃晃,大概是我比较瘦小,没有人发现孕妇,我只能尽力让自己站稳扶好。丈夫也因此常夸我坚强勇敢,一定会成为孩子的榜样。
临近春节,孕期快满六个月,丈夫想趁着周末到外地参加同学聚会,但又顾及周六要产检,特地征询我的意见。
“你去呗!”我故作轻松,“我一个人能行。”
周五早上,我疾步小跑,还是没赶上最近的公交,只得抚着小腹继续等待在偏僻的马路边上。
树叶,风声沙沙作响,周围没有可休息的地方。赶着上班的人们都形色匆匆目视前方。一辆骑着电动车的母子经过,孩子靠着母亲的后背打着瞌睡,冷不防一个巴掌挨在孩子身上,“坐端正点!小心摔跤!”
我缓缓踱步,走往下一个站台,又等了二十分钟,公交徐徐驶来。迟到的客车上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隐形的孕妇咬着牙护着肚。
过了三站,到了菜市场,不少准备购物的老人挤了下去。我终于深呼了口气,小心安抚着躁动的肚子。车厢里剩下的乘客大半都是学生模样,大概跟我是同一站。
这时,我发现后门旁空出了一个座位,正准备艰难地挪动身子过去。“哗啦啦!”一群买好菜的老人瞬间蜂拥上来,有人踩住了我的脚,有人推了我一把。
正要回头发怒,一大把芹菜“唰”地砸在脸上,挎着一筐菜五十上下的大妈喊道,“小姑娘让让啊,我们老年人出门不方便啊。”
旁边一个男声笑道,“阿姨,人家是孕妇。”这是刚才推我的人,急着占空位,不料被踩我脚的学生抢先一步,见我抚着肚子,故意取笑。
大妈扫了一眼我的小腹,不屑道:“刚鼓起一个小包嘛,没事。”
我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小腹隐隐作痛,不能生气,不能伤心。
身后的衣服突然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去,座位上一位鹤发白须,耄耋之年的老爷爷轻声道,“丫头,坐我这里。”
我看了一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快速地埋在胸前,鼻腔里窜出一股酸痛。。
又过了三站,陆续下了不少人,空下的位置总是第一时间被迅速占领。我的脚有些站立不稳,感觉颠簸得全身发麻,大脑恍惚。
衣服又被人拉了一把,老爷爷站起来一脸焦急,“小丫头,我快要下车了,你坐在我这里!”
此时的我正为小腹担忧,车程只剩两站,而老爷爷颤巍的身躯,花白的须发如此耀眼,我低头哽咽道,“不用,我也马上到了。”
公交车渐渐停了下来,老爷爷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丫头,快坐!我这就下车了!!”
我终于有了座位,周围许多人或盯着手机或望向窗外,对面挎着芹菜的大妈正跟身旁的人大声说话,推我的男人坐在橘色位置上自言自语,“怀孕上什么班?还跑来挤公交......”。
眼泪霎时猝不及防流了出来,我弯腰捂着肚子,顾不上抹泪。周围的谈话慢了些,“呜呜”,我忍不住哭出了声,肚子里的孩子也动了一下。
我顿时再也顾不上其它,“哇......”抬起头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无视旁人眼光。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老爷爷让座?为什么怀孕了还要来挤公交??
我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
二十几年,好像从没有如此委屈过。
下班后,丈夫直接去了外地,我回到家,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黑暗笼罩。
母亲打来电话,劝我辞职回家,“你爸爸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担心你......太远了......爸爸妈妈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妈咪,你放心,我现在很轻松的,身边所有人都在照顾我。”
挂完电话,丈夫发来同学聚会的照片,“老婆,谢谢你同意我来参加聚会,同学一年都没见面了,大家都很开心。”
是的,一年没见面了,我也一年零五个月都没有回娘家了。
我没有和丈夫说公交车上的事情,第二天,一个人去做了产检。血常规的检验单上,血红蛋白指数74,医生委婉地劝我转到市立人民医院。
“中重度贫血了,你怎么还敢一个人过来,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
在他问聚会去否的意见时,我心中已通晓:“同学聚会”和“妻子产检”之间,他的心里,早有了抉择。
询问,不过是一句通知,一个象征性的礼节。
3.
春节过后,进入孕晚期,我不得不用更宽大的衣服来遮掩。有同事说我胖了,我佯装悲戚:怪自己嘴馋,每逢佳节胖十斤。
某日,公司突然收到好消息,国外重磅客户的有意愿与我们合作,但要求公司各部门尽快提供相关数据进行审核评估。
我蹲在车间地上小心翼翼地即将出货的箱子贴上标签,反复蹲下站起,十分费劲,七个月的孕肚已经隆起,在羽绒服的包裹下看起来明显肚腩。
“木格,让我来吧!”同事李成忽然出现,抢过了我手中的胶带。
“就你这速度我啥时候才能出货?审核资料整理完了吗?怎么不叫仓库陈珍珍帮忙?”。
“不敢。”我笑了笑,经理能少给我派点工作就满足了,陈珍珍是经理侄女,她的工作全凭个人意愿。
出货完成后,我开始埋头整理业务部一年前的报表。五点下班了,同事们陆续离开,直到晚上七点二十,我终于将数据全部整理完成,小腹一阵阵抗议,饿得头昏眼花。
我将完成的报表打印交给经理后,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办公室里还剩下陈珍珍自言自语地抱怨,资料太乱怎么也理不清。
经理拿着报表走过来,眼睛望着陈珍珍说,“李木格,你这边订单数据都做得不错,你再把陈珍珍那边的出货数据也整理一下吧!”
我傻眼了,陈珍珍转过头来,小脸笑成了花。
“那是仓库的出货数据,我负责的是业务这边,还是很多差别的!”我努力地小声辩解。
“差别不大,你这边正好数据齐全,把仓库相关的货物数一个个理出来,陈珍珍那边也轻松多了!”
我着急了,跨上便当袋声音加大,“那不是我的工作!我把数据表发给陈珍珍对照整理也一样的。”
经理高大肥胖的身躯忽地挡在我身前,低下头一脸愠色,“你这边做一下就可以,很快的事情!”
“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啊!”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嘭!”经理一手拍上我的办公桌,声音高了八调,“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就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不想干趁早滚蛋!。”
我低下头,心脏急速跳动,看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周围氧气骤然流失,内心极度恐慌。
“啪!”经理扔下报表离开了办公室。
周围安静无比,我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冷静......冷静......我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
缓了好一会,我拿起收拾好的便当袋,手提包,走到陈珍珍面前,她木然地盯着电脑没有说话。
“珍珍,我肚子很痛,想先回去了,你那边的数据......我今晚回家做好给你,你跟经理说一下。”
话毕,我离开办公室,一口气走到公交站台停下,双腿还在颤抖,大口地喘着气。
我怕自己停下来就哭了。
突然很想辞职,发现自由时尚和孕妇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事儿。
精神越来越差,工作可越来越多,身体终归是扛不住,也瞒不住的!
我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孕妇!我真的需要被照顾!!
可我该如何向公司开口:我试用期就怀孕了,我骗了公司,骗了七个月呢?
4.
没想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那天晚上,公司群里炸开了锅,红包满天飞。同事们紧赶着上去贺喜,原来是老板娘二胎刚生了大胖小子。
第二天,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周总恭喜恭喜!有一件事我想要向您道歉!”
老板一脸疑惑,我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怀孕七个多月了,没有汇报公司,实在抱歉!”
老板大概一时难以接受,怔怔地盯着我,过了会,挥挥手让我出去。
所幸,老板并未追究。我的工作量减轻了,出货贴标签的任务交还给了仓库陈珍珍。同事们瞬间都友好起来,一个个嘘寒问暖,惊叹平日里的我藏得够深。
临近产期,经过两个月的勤补,血常规上的铁血红蛋白指数努力升到了100,到达轻度贫血的程度。已经好太多了,我有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预产期当天是周五,身体没有异样,下班前,我申请了下周一开始的产假。
不料,周六凌晨三点,羊水早破,丈夫睡醒惺忪,惊惶失措,我冷静地提醒丈夫拿上各种准备好的待产物件,紧急入院。
伴着宫缩阵痛,我忍耐、挣扎,大口吃饭,想要给孩子创造顺产的条件。
丈夫给老家去了电话,距离三百里的婆婆云淡风轻:“家里马上就要农忙了,走不开啊!等忙过这个月我们就过去看看,生出来给我们打电话啊!”
“唉......”丈夫分不清我是呻吟还是叹息,问我要不要给岳父岳母电话。
我闭上眼摇头,这个节骨眼上,我已经快痛死了,难道还要让父母被气死吗?
拼搏了12小时,最终还是没达到自然分娩的条件,下午三点,我进了手术室。
手术过程很顺利,腰背上注射麻药,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凉凉的手术刀一层层切开皮肤组织,甚至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有护士说,“脂肪层太厚......”
一切疼痛变得麻木,我仿若局外人,静静地等待结果,无力向前,无路可退。
“看,是个男孩!”护士把宝宝抱到我身前,通红的身体,皱巴巴的脸。
儿子,我心里想着:怎么这么小?如此脆弱,怎么长大啊?
剖腹产结束后,身体仍旧不能自已,脑袋似乎也在麻醉阶段,眼睁睁看着两名护士将我的身躯齐力从“案板”甩到另一张移动病床上。我呆呆地望着移动的天花板,一路洁白无瑕,颠簸一瞬,变成了冷冰冰的金属色。
“不哭。”一只暖和的手突然碰到脸颊,主治医生的脸挡住了冰冷,温柔地看着我,“不哭了,成功了,你是伟大的妈妈。”
听到着,眼泪越发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触摸在脸上的手指是如此柔软和善,令人不舍。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周围出现熙熙攘攘的声音,我的脑海立时冒出来电视里产房外家人一拥而上的情景。
“李木格!李木格!”主治医生朝外喊了起来,“李木格的家属呢!?”
一片安静,可无人应答,我能想象人人面面相觑的错愕。
“医生!”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不要叫了,只有我丈夫,他可能......看孩子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谁也没再说话。
暮色降临,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隔壁的产妇正在享受家人的欢欣鼓舞和温情呵护,我想起丈夫参加同学会的夜晚,我也是一个人在等待,等待保护,等待陪伴,也等待了漫长的孤独。
眼角的液体一股一股地涌出,丝毫控制不住。
别哭!我想起医生轻柔的话语,可身体不由自主,它像一个独立的旁观者,坦诚执拗,肆意地向世人展示我的脆弱和无助。
从手术室到病房,我好像走完了一生。
从小衣食无忧,却嫌父母处处管制,毕业后一味逃离,离家千里,闪婚裸嫁一意孤行,不管朋友劝阻,不顾家人反对。如今,生死一线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我错了!我都错了!
爸爸妈妈,我知道错了。
“唔哇......”强烈的恶心从腹部涌上来,我控制的身体并没有按意识翻转,只机械地转动了头部,湿淋淋的枕头上瞬间又铺满从胃里呕吐出来的污秽,脸颊,嘴角,头发全是中午强咽下的饭食,周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味。
青春向往的自由和时尚,最后只剩下无力挣扎的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