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虚无梦痕
流淌在校园空气里的阳光充满了别离的气息。昨晚被狂风暴雨吹落的梧桐叶,现在还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堆积着,往常这个时候早该被学生主动清扫干净了。可现在低年级的学生忙着期末考试,大四的学生不是出去实习找工作,就是在图书馆伏案为考研做准备,忙碌的生活下也没人再去打扫了。像秦若这种还待在宿舍,透过窗户看风景的毕业生,在这个世界上属实少见。
伴随着“嘀嘀”的一声响,秦若从窗前转过身,眼含倦怠地来到电脑桌前坐下。电子屏幕右下角的漂流瓶模样的图标正有规律地闪烁着,那是一款几年前开发的名叫“Drifting heart”的游戏。点击图标进入,主界面的风格很简约,橡木色的登录框,看起来很像中世纪欧洲酒馆的方桌。背景音乐是凯尔特风笛演奏的纯音,给人一种在幻想乡畅游的感觉。
秦若化身渔夫来到海岸边,在日夜交替的绝美画面中听潮起潮落,观云卷云舒。海洋是玩家冒险的地方,他们将驾着小船开启一段段新的征程与华丽的冒险。沙滩是玩家休闲的地方,主打社交和互相治愈。秦若最喜欢游戏设计师在沙滩处开发的“漂流瓶传递”区域的“梦想”分块。不同于其他游戏的漂流瓶设定,这里的“梦想漂流瓶”遵守着这样一个奇怪的规则:必须给上一位传承者满意的解答后,才能再次传递下去。
秦若打开自己的漂流瓶界面,看到一只上次退出游戏时被他无意间捞起的梦想漂流瓶。瓶中用两页的内容讲述了一个少年为梦想苦恼的事,玩家昵称为“琴棋输画”。
读完信,秦若不由得苦笑起来:“时间赶不巧啊!梦想这事,可不是别人来决定的。有些不太好办……不过,既然是我捞到了,也算是一种缘分,总归是要回点什么的才好。”
秦若沉思一会儿,将页面隐藏,在音乐播放器上找了个电台,随机播放起音乐来。他站起身,去拉住窗帘——乌云散去的时间久了,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燥热。在他的手指刚刚触摸到窗帘的一瞬间,八音盒的乐声突然响起,是他非常熟悉的一首纯音乐,一部过去十分喜欢的GalGame的OST。他的动作停住,伫足于窗前,望着外面校园人行路上多起来的两两行人发呆。说是发呆,其实也不尽然,秦若只是在神游。随着熟悉的音乐飞扬,他的思绪飘回了半年前的某天。
两人走在离别的车站,在离别的时间看着离别的雁。离别之日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是很普通的一天。午后的阳光慵懒,秦若和朋友陈默慢步在火车站外的水泥路上,陈默拉着行李箱,秦若帮他背着肥大的书包。
“阿默。”秦若走着走着,忽然唤了一声他对陈默起的昵称,打破了二人之间相对无言的压抑氛围。
“怎么了?”陈默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他。
秦若的拇指指甲在背包的肩带上划了划,他盯着陈默问:“你这次走——是不是不回来了?”
瞳孔紧缩的姿态一闪而逝。陈默干笑着说:“怎、怎么会?我当然会回来啦!我这次只是去那里玩一趟——”他本想继续和往常一样辩解,但看见秦若眼里严肃的神色后,他犹豫片刻,转而答道:“是。从上海直航到罗马,再换乘机场大巴去佛罗伦萨。”
果然……了解到真相后,秦若有些伤神,他把目光投向别处,略微带着哑音地问:“你这次准备在国外待多久?”
“三年的研究生课程吧。”陈默踢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回答道。
“三年……吗?”秦若喃喃道。他看向陈默的眼睛,陈默也看向他,似乎都想要通过瞳孔,看破对方此时的心思似的。
火车站的行人来来往往,嘈杂的交谈声闯入二人的世界,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注视着眼前的人,仿佛世界已与自己无关,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正存在自己身边的事物。过了好半晌,秦若率先开口说:“挺好的,其实也没什么。我始终相信,不管相隔多远,只要想见,就一定能见到的。”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陈默开朗一笑。
秦若看着他柔和阳光下的笑容、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触动。他静静地跟着陈默前行。
到了候车厅,二人在厅里的长椅上落座,抬头看了一眼中央大屏幕上的列车发车时间表,聊着一些过去的旧事。时间就这样流逝。
夜晚厅内的天花板上装饰的整齐排列的白炽灯亮了。陈默看了看腕表,指针所指是八点十五分左右,去浦东的火车要八点半才会发车。陈默把右手臂放在腹前,左手在腕表光滑的镜片上擦了几下,以便能看得更清晰一些。
秦若注意到陈默的举动,打趣道:“怎么?你就这么盼着和我分开啊!”
陈默哭笑不得,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小若,你想多啦!”
秦若笑着拍了一下陈默的肩膀,嬉笑道:“告诉你,你是甩不开我的,就像四年前一样。”
“四年前?”陈默一愣,问:“你说的是京都那场音乐会的事?”
“嗯。”秦若点点头,反问道:“那件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陈默嘴角上扬,望着窗外的夜色,眼中流动着脉脉的微光,回忆起过去美好的经历:“当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还好有一位陌生前辈的帮助,我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也是因为那位前辈的缘故,我去了京都看那年举办的ACG音乐会,遇到了没带门票的你。”
秦若听后笑起来:“你帮我支付了门票,却一声不吭地就走了。那人是谁?逞英雄那么潇洒,我当然要追上去看看啦!”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认识啊!”陈默感慨道。
“是啊……”
“只是可惜不能看今年在北京的音乐会了。”
“没事,大不了我用相机拍给你嘛!”
“嗯?”陈默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那一言为定啊!”
“嗯!一言为定!”秦若坚定地点了点头,还冲陈默攥了攥拳头,以表决心。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候车厅的广播里传来了列车到站的通告声。二人的交谈戛然而止。秦若站起身,把地上的背包背到背上,俯视着陈默站起来,好让陈默身上的每处细节都可以从眼孔送至他心里,他要好好保留。
要过安检了,秦若不能再往里深入,只好把背包放在陈默的行李箱上,挥着手同他告别,眼里的白光像是蒲公英一样轻柔,也似溅出的水滴一样澄澈。陈默进入火车的时候回头看了秦若一眼,而后——洒脱一笑,道:“再会!”
他转身成为消失的背影。
秦若来到公共卫生间的镜子前,盯着镜中面容和往常一般平静的自己,虽然有了别离的感觉,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感,大概这也是一种需要时光积淀的东西吧——
他的手不自觉地一动,一束强烈的阳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待眼睛习惯之后,才用手去擦拭不受控制地流出的泪水。他看着玻璃窗后的太阳,以及自己失落的虚像,这才发觉日影西斜,夕阳的光已经直入房间,甚至恰巧射入他的眼瞳了。
秦若晃了晃神志不清的脑袋,拉上窗帘,回到电脑前坐下。他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琴棋输画,你好!
我很钦佩你能把自己的梦想透露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其实我也和你有着相同的处境,都处在一个两难的抉择当中。我能送给你的大概也就只有下面这些话了——
相信自己,坚持自己的选择。人生能为自己的梦想和想法受尽苦痛,得到喜乐,也就不枉此生了。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们没有义务按照任何人的期许去活,大胆去做属于自己的事吧,毕竟这个世界上真正知道我们该做什么的,只有我们自己。
——秦岭若尘
写完这封信后,秦若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帮助了一个少年。这种感觉像是时光流转千万年后,一切都已改变,可自己还是和当初一样,因没有被世界驱化而产生的那种喜悦,以及喜悦带来的温和充实。
将这只漂流瓶“流浪”回去时,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话:生命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随波逐流。——宫崎骏《猫的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