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数学题

作者：田建中

我的老家在豫北一个古老的小县城-----浚县的城郊，大伾山的东面。乡亲们世代以种菜为生，令人讨厌的粪便就成了抢手货。父亲有病，兄弟又多，家境贫困，种菜连买化肥、农药、菜种的钱都得借。幸亏有一远房亲戚在县城一机关上班，便争取到让我父亲给他单位家属院掏粪便的活。这可真是天助我家，也让别的乡亲羡慕不已。

父亲的病是慢性肺气肿，不能干重活，只负责把粪便装在人力拉车上。从县城拉到七里外的家，还要翻三个山坡的活就责无旁贷的摞在我肩上。

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因每次拉粪回家，娘就给我烙油饼吃，再加上还可以到县城看到许多新鲜的东西，比如说小轿车。所以我也很乐意拉粪，每周两次。后来，每当我拉着粪车穿梭在上下班拥挤的人流中，看到旁人鄙视的目光，心中开始有了一种羞耻感，但随即想到家境的窘况和年迈多病的父母，还有我走出山沟的梦想，只有这令人讨厌的粪便能让我家的蔬菜长得大、长得快而卖上好价钱，我才能上学，又感到它比油饼都重要，羞耻感便荡然无存了。

一天，父亲在厕所掏粪，我坐在厕所门口架着人力拉车装粪。从家属楼走出一个虎头虎脑、大约六、七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根硕大的火腿肠，背着一杆冲锋枪，膀子上还挂有一个在电影上我才见过的望远镜。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便想讨好这个孩子，让我用望远镜望望天空或远方的山坡——我经常放羊的地方。

当我正欲向他走去，忽然小孩用轻视的眼光看着我，歪着脖子大声向我喊到：“拉粪娃儿，不知香臭！”我被这情景弄傻了，委屈的泪水涌到眼前又咽了回去。我第一次从心底告诉自己：我一定不会永远拉粪，一定不会！

因粪便太稀，父亲还要用车上带的麦壳、煤渣和粪便搅拌在一起才能装车。他因为有病，常装一阵歇一阵的，所以需要很长时间。受到辱骂，我也感到低人一等，便知趣地走到家属院门口的马路边，看来来往往的小汽车，梦想着有一天、、、、、、

家属院门口旁有一个卖冷饮的小卖部，旁边有一棵茂密的槐树。树下有一个长得像婉君一样漂亮，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像是被一道题难住了。坐在她旁边穿着一身警察制服，像是她爸爸的男人眉头皱了半天，也没帮她解出来。

女孩红红的嘴唇一撅，生气地把课本合在一起，甩到桌子旁边。

我侧眼一看，正是我学的四年级下学期的数学课本。从书页翻开的程度我深信，肯定是第六章第九节最后一道，求两火车多少时间相遇的思考题。

激动兴奋的我禁不住说出“3.75小时相遇”的答案。

首先是女孩惊喜奇怪地看着我，她爸爸紧紧地盯着穿露着脚趾的布鞋的我，满脸迟疑。

我看他们没有反对，便小声小气地说：“解这道题，关键在于弄清时间、路程、速度`````” 随后，她还问了几个她认为很难的题，她父亲还给了我一个用蛋卷做成的冰糕，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冰淇淋。那一刻，我找到了自尊、自信，找到了知识带来的快乐，找到了改变我地位、命运的纤绳。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著名的大学，再后来，我在豫南一座美丽的特区城市教书。

去年暑假，我回老家，路过当年我拉粪的家属院，看到小卖部当年的“婉君”瘦了许多，沉默了许多，正抱着个小孩在卖冰淇淋。她没有认出当年曾教过她一道数学题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