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 乡 拾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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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鲁迅先生《秋夜》的人,一定不会忘怀枣树的顽强不屈的韧性战斗精神,而生长在枣乡的我,尤其敬佩枣树那种象鲁迅先生所具有的“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无私奉献精神。

的确,枣树给予人的甚多,而求予人的甚少。

枣树的适应性极强,无论是房前屋后,还是桥头路旁,几乎到处可种,且通常在定植后两年就能结果,俗谚有“桃三李四梨五年,枣树两年就还钱”之说,而百年之后,它依然能硕果累累,一枝不浮。

枣树既避晚霜,又抗早寒,几乎无须人另加管理。春天,它让桃李先闹春意,到“谷雨”后始萌动嫩芽,至“小满”开花,花期长达二个月;满树星星点点的枣花,有似八月金桂,芳香扑鼻,沁人心脾,招徕无数的蜜蜂“嗡嗡”地采花酿蜜,像大提琴低沉浑厚的和弦奏响了枣乡交响乐章的序曲。盛夏,枣树成荫,枝繁叶茂,知了声声,百鸟和鸣,枣山就成了孩子们嬉戏的乐园。早秋,枣子便已成熟,漫步枣林,只见珍珠玛瑙似的红果压弯枝头,在绿叶丛中随风闪烁。随手攀下一枝,香甜的枣儿就可任君品尝个够。

枣的果品贵重,营养价值极高;枣花又是酿造优质蜜的重要蜜源;而枣木木质坚韧可与黄檀媲美,其纹理细密,自古是制舟车、雕刻用的上等木材。正因如此,有人将枣树称为“摇钱树”。

古人云:留下金子银子,不如留片林子。我们的先人,正是出于功利目的,将我们小村四周的山坡上都植满了枣树。而一辈一辈的儿女除了从中得到先人预想的经济实惠外,更难忘童年在枣林中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蝉衣﹒木耳

开花时节,枣林里最热闹的是忙碌的蜜蜂,等结了果,枣林就可说是知了的天下了。炎炎热日之下,是知了高昂的叫声驱赶尽了树荫中的寂寞。

但对于知了,孩子们最感兴趣的不是其歌声而是它脱下的壳。知了壳学名叫蝉衣,是味很有用的中药,当时收购站以八个一分的价格大量收购。我刚上小学时的学杂费只要一块八,我们很多男孩可在暑假用自己收集的蝉衣换钱凑齐学杂费。

暑假伊始,常有三五成群的孩子穿行在枣林中,他们从草丛中、枝叶间寻觅出一个个知了壳,用长长的狗尾巴草芯串成一串串提着。不经意间,知了壳好像随处可见,可真正去搜集,有的在树干的背阴部或藏在树叶后面,不仔细很难发现;也有的高高挂在枣树梢的枝叶上,不动点脑筋和花费些气力也是不能轻易到手的。

枣树上晴天知了多,雨后木耳多。枣树上的木耳不是黑褐色的,而是透明琥珀色的,味道比其他木耳更鲜美。

几个阴雨的日子,就能使枣树根上、枝丫的断头上冒出一堆堆似冰晶莹、如玉雕成的小琥珀木耳来。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去到枣林中转一回,定不会空手而回。

不过不是每棵枣树都能长木耳的,只有那些多年老树的树枝断头和树桩腐烂处才能滋长木耳。要是你没经验、没准备,采得到的你可能看不到,看得到的你又可能采不到。

木耳喜阴,通常长在枣树树桩的背阴面,枣树地里套种着庄稼,间或长着杂草,虽伸手可及,难以发现。如果木耳高高地长在树枝的断头上,像盛开着的一朵朵深琥珀色的花儿,嫩滴滴的,则极招人眼。可是要让它成为篮中菜,就得爬上树去采。

枣树的枝丫长得错落有致,甚有利于攀爬。但是,枣树老树干龟裂的树皮上长满浅青绿色的苔藓,雨后粗糙的树皮就变得湿渌渌、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擦破你几块皮。更何况,有的木耳生得险,即使你冒险爬上去也采不到。如果事先准备根长竹竿,尖上扎个铁钩,那就省事了,长得再高的木耳,只要竿子一伸即可。

用上半斤鲜肉,煲上一小锅木耳汤,吃上一回,保准你想种棵枣树,不为枣,就为这琥珀木耳。

打枣

诗曰:八月剥枣。

此处的“剥”即为打之意,可见枣的采摘自古便是采用敲打的方法的。枣树树木高大,许多地方高不可攀,无法采摘;而满树的枣子结得比树叶还要多,也摘不胜摘;枣子不怕跌,枣树不怕敲;这些恐怕便是古人何以“剥枣”而后人何以效法至今的缘故了。

八月,枣子由青褪白,又从白到黄,透红,再转为鲜红,渐而深红,便熟透了。这时,清脆的打枣声此起彼落,在枣林深处回荡,使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和忙碌中。循声寻去,只见枣农将长竹竿一挥,“扑啦啦”像一阵急雨,无数鲜红、金黄、玉白、或三色相间的枣子就落在了柔软的草地了,草地就像块绿色的天空嵌镶满了彩色的星星一样;竹竿再一挥,草地就密密麻麻积了一层。

打枣是男孩子们的一大快事。只有在打枣时,孩子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爬高爬低。坐在枣树坚韧的枝丫上晃荡着打枣,说是干活,其实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冒险而有趣的游戏呢?在空中飘坐,渴了饿了摘几个红红的鲜枣,真如齐天大圣在蟠桃园那般逍遥惬意。

枣树果实累累,且枝繁叶茂,任凭你再精细,也休想摘得一个不剩。那些遗下的枣子,便成了孩子热衷追寻的对象。在枣乡谁家没枣让孩子吃个够,可是每个孩子就是觉得自己寻来的枣更有别样滋味。

通常来说,剩下的枣,不是长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就是长在树尖上,“竿”长莫及。有些枣就在身边的树枝上,被掩在树叶后、枝丫间,有时在树下看得清清楚楚,上去就是找不到。因此孩子喜欢几个结伴去,有人帮着在下面指点,寻起枣来就快而多。一旦有所发现,下面的人便会大呼小叫起来:“那边一个大的!就在你头顶上。”“树尖上有两个绯红的!”他们的惊喜不亚于发现新大陆。

孩子们时不时的欢呼惊叫,使刚冷落的枣林又倍加热闹了起来。

吃枣

宋王介甫公有一首《枣赋》诗曰:“种桃昔可传,种枣予所欲;在实为美果,论材又良木。”不过,种枣无论古今,多为美果而非良木。

枣的种类很多,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中记有品种达作十七个之多。我们村也不下十数种,品貌不同,滋味各异:山楂枣形似山楂,甜中带酸;鸡子枣大如鸡蛋,甜而不腻;奶枣香甜脆口,大枣如蜜香甜、、、、、、

枣出之时,因为枣儿甜美,人们难免贪口多吃,特别是孩子们。记得幼时,我差不多年年都要吃泻几回。奇怪的是,枣子吃多而肚泻,既不难受,也不伤身,原来:“枣能养脾,润心肺,止咳嗽,补五脏。”多吃非但无妨,还大有裨益。有个成语叫“囫囵吞枣”,讲吃枣会伤牙,其实这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真正的原因是枣的糖份高,古人又没有刷牙、漱口的习惯,枣的果肉留在牙齿上产生酸才会腐蚀牙齿。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枣子能使人肚泻也能治肚泻:陈枣干治肚泻是一剂屡试不爽的民间偏方。

从最早成熟的头花枣到最迟的六月报吃尽大约有四五十天,人们为四季都能品尝到枣的美味,动了不少脑筋。最通常是煮了晒干,把枣加工成闻名遐迩的南枣保存;又有用蜜或糖煎起来,叫蜜枣。制蜜枣要用青枣,而晒南枣原红的最好,不红的也要用沸水烫红。两种加工方法工序不同,但要求都很严格。他们的美味则可谓各有千秋。另还有一种用酒拿来泡枣的,称为“醉枣”,可以经年不腐,据说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难怪俗语有“食过枣泡酒,活到九十九”之说。

枣不仅营养丰富,一直来是民间馈赠亲友的滋补佳品,而且“枣”与“早”同音,枣子寓意为“早生贵子”,是新嫁娘的子孙袋里头必不可少的果品。

担枣

因为味美且营养丰富,枣的价格一直不错,加上我们这一带又只有我们村有,因此就更被看好了。但即使村里最吝啬的人也不会贪多卖几个钱,而破坏“担枣”的风俗。

所谓担枣,就是在枣成熟之时,分送一些好枣给亲朋好友品尝。担枣之风始于何朝何代已无从考起,想是有枣便有了。附近各村种植桃李瓜果,各有所产,何独我们的枣有此风,此风又何以长盛不衰,的确有些令人费解。

因为有此一风,便添了许多趣话。从枣只有绿豆大小开始,村中人到外村去,外村人便要打趣道:“担枣来也?”外村人每与我村新联上姻攀上亲,其必戏曰:“有枣吃也。”因为大人忙,“担枣”的事总是打发孩子们来做,所以村里谁家生了孩子添了丁,也总是爱说:“有人担枣了。”

枣熟在八月,暑假尚未结束。孩子们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兄妹俩,姐弟仨,他们肩挑手扛着父母们给装满枣的皮包布袋,今天外婆家,明天姑妈家,后天小姨家,六亲九眷,一个不拉。孩子们去担枣,亲戚家都会买鱼买肉,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没有鱼肉,鸡蛋则绝对少不了。另外,礼尚往来,亲戚家也不会让孩子们空手而归,有叫带回梨捎回瓜的,甚至还有糖和饼干的。

“担枣”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总是历代村里人难以忘怀的童年往事。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村“担枣”之风代代相传的真正原因。

敲枣仁﹒吊蜂

出枣之时,枣核被扔得到处都是,引得蚊蝇阵阵,甚碍卫生。有些老人不忍暴殄天物,会把新鲜枣核扫成一堆,盛在篮里洗干净喂猪。

有时我们也不会把枣核扔掉,因为敲开枣核,就能见到或黄或红或紫或黑的枣仁。不同种类的枣子的枣核和枣仁也不同,一般的枣只有一个枣仁的,但我们这儿的大枣却是双仁的,据说双仁的枣营养特别好。枣核是线锤形的,而枣仁却是扁谷形的,不论黄红紫黑,都色彩鲜亮,光滑如玉。正因如此,女孩子们把那些饱满丰润的美丽枣仁用线穿了,当项链,当手镯,精致漂亮,别有情趣。

我们有时帮女伴敲枣仁,有时把枣仁敲出来给自己和老人们吃。枣仁当然没枣的甘甜,相反还有些微苦,但其有养心、安神、敛汗等功效,且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脂肪,嚼起来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许多个闷热无聊的日子,是敲枣仁让我们感到津津有味。

对于女孩子来说,最有趣的事是敲枣仁做项链,而对于男孩来说,却是吊蜂。

大枣成熟后,村里人喜欢把大枣晒成南枣。其时,村后的小山坡草地上便晒满了一席一席的枣子,秋风吹散开阵阵浓郁的香甜,招来了不少蜂,不过多不是蜜蜂,而是身子很长的马蜂。幼时淘气的我们,就爱趴在草地上吊蜂。

要吊蜂可先要制作一个吊蜂器:拣一根稻草,选好一个节头,把节头以下的部分掐掉弃去,再在节头上方掐断稻草的外层,将稻草芯抽出一段,从中掰开些,使之成为一个活络圈,只要将圈套住蜂,迅速将草芯往后一拉,任其百般挣扎,也有翅难飞了。

如果你胆大心细,又沉着冷静,吊蜂是很容易成功的。你注意一下蜂飞舞的方向,就可以猜测出它要停的地方,你就悄悄地像壁虎一样趴在旁边的草地上,等它贪婪地在某个大红枣子上落了脚时,只要轻轻地伸出稻草圈,便能将其一举擒获。

一旦吊住马蜂,我们通常都毫不留情,火烧水浸,以泄以前被蛰之恨。童年的喜怒哀乐,都毫无掩饰,恨也是如此。

看枣和偷草

实行农田承包责任制以前,枣山属于生产队。由于枣子好吃,方圆十多里又只有我们村子里有枣,到七月孩子放暑假后,村里就指派专人看守枣山,不准人们随意进入。

村里看枣的通常是那些身体还刚健的老头,有时还带上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看枣的任务除了要防止别人上山偷枣,还要拾枣。虽然我们这离东海有好几百公里,但每年总有些台风雨要光顾。七月底八月初,每场风雨过后,便会有一些枣被吹打落,除了那些被虫蛀提早成熟的枣子,其他的枣子个儿尽管已差不多长定,但却还没什么甜味,我们拾时也不大会去偷吃。到后来,枣子渐渐成熟了,情况就不同,大家一边拾枣,一边会偷吃几个,带我们的老爷爷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所以看枣又能挣工分,又有枣吃,都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有些日子风雨大,掉的枣子就特别多,有好几百斤,生产队就按人口分了,大多人家舍不得吃,用点糖精煮了晒干了,拿它充当南枣干,也足以以假乱真。

禁山之后,除了跟老爷爷去看枣拾枣这样因公上枣山外,儿时的我也不止一次偷偷上去过,不过不是去偷枣,而是去偷草。

当时生产队的收入很少,每户人家都养猪,可是人们自己的温饱还没解决,当然不可能有五谷杂粮喂猪,猪的主食是草,而拔草的任务则主要落在我们孩子身上。不要说嫩草了,就是路边的草皮当时也被削得干干净净的,丢在猪栏里,能吃的猪自然会嚼了,不能吃的就烂成猪肥,也能卖工分。

枣山的地上冬天种小麦,春天套种豆子,七月里豆子收后,就不再套种庄稼了,以便于此后枣打下来时拾枣。枣山上的草因“枣”得福,也受到了保护,长得绿油油的,分外肥美。对于每天都有拔草任务的我们来说,草当然比枣更有吸引力。当时兴喊口号贴标语,村里就结合“形势”创作了几句朗朗上口的:“上山拔草,心想吃枣,偷枣偷草,处罚警告。”但这没能阻止草对孩子们的诱惑,我就和伙伴们偷过好几次草,不过有一回差点被我的一个堂爷爷逮住,搞得我心惊肉跳后怕了很久,此后就“改过自新”了。

等枣都收了之后,枣山开了禁,为了公平起见,村里把草地分家到户。不过那时有些草长得半人高,老得只能割了晒干当柴烧。

现在偶尔到乡下一走,看见田头路边,到处都是鲜嫩丰美的草儿,心里还不免泛起一阵激动,并不禁要想:要是当时有这样的草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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