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条河

      家乡有一条河。河就住在沟里。河很小,水流也不急。河水不慌不忙的流着,从东南流向西,从西流向北,又从北流向东去。河缓缓绕了个大弯,把我们镇的三个村子,拥在了她怀里。

    河虽然很小,我却一直不知它源头在何处,也没弄明白河水最终流到哪里。

    河流向东的那段在村子北面,叫北沟。那儿有一小段沟特别宽,虽然深度也不差但沟坡相对较缓。缓坡处铲修出一条两马车宽的坡路。沟底小河两边垫了石块,石块上并排搭了两块厚约三十(厘米)宽六十(厘米)长约一米半的青石板,这样就成了一座小石桥。小石桥上游河的北面沟崖几乎都是裸露的红石岩。好些岩缝处有水渗出,有几处就成了小小细细的渗泉。在坡外干活的时候,如果渴了,地头儿离这儿又近,就会到小泉处捧水喝。水清冽而甘甜。小河的水四季不断,想来应该与沿途这些小渗泉有些关系。

    北沟河的南岸河边平缓的地方水草铺陈。被马车路分开的沟坡上灌木、各种杂树混生成林,浓绿茂盛。树下稀疏着青草野花,林中有布谷鸟和雀儿啼鸣。石桥是去北坡外田地干活必经的地方,更是下地回来的人们一定会歇歇脚的地方。带着劳作后的疲惫走到这里,一边蹲在石桥上洗净手上的草汁脸上的尘土,下到河里冲洗掉腿脚撅头铁锨上的泥巴,一边听着石桥下流水淙淙,林中鸟儿歌鸣,疲惫便会消掉大半。

      北沟石桥也是我常来的地方。夏天周末的时候叫上一个两个同学挎着篮子或夹挎着盆子来这儿洗衣服。衣服在青石板上搓过,俯身在河水里冲洗干净,拧干之后便就铺晾在河边平坦的的硬草坪上。搓洗完衣服,我们常常会在附近林中转转看看,或者赤脚下到河里趟趟水,辨别着河底细痕挖挖河蚌,总是能找到许多新鲜的快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铺量的衣服也已半干,这时收起来放到盆里,路上便不至于太负重。

      但石桥毕竟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只能让四个人同时洗衣。如果估料到已经人满,洗衣便要去另一段远一些的西北河了。

    西北河其实是河流由东南斜向西北的那段。河水依旧在沟底,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从河上过,一架四拱洞的桥就架在了河上。桥下的河两岸用石头修葺了平整的渠。在桥百米的上游,就是我们洗衣的地方了。这儿河道比较宽,水流也比较大。河边搬块大点的石头垫平了就是搓衣板。经常会有一堆的女人在此洗衣服。女人们说说笑笑孩子们在边上或浅水里打打闹闹。河北边是一块很宽阔的平地,平地北面是斜着的并不平整的大缓坡,坡上就是那条公路了。那时镇上的电影都是在这空地上放映的。空地容纳的人很多,但放电影时附近的村子也会有很多人来,所以来晚了就占不到视角好的位置了。于是就有很多人站到坡上,一层一层的站下来,就跟影院里的阶梯座椅差不多。河水温柔地流动着,记下了很多的故事。那块默然着的空地,就那样见证着镇上所有人那不多的欢乐沸腾的夜晚。

      公路桥的北面的河流向北以及向东拐弯的一带。拐弯处河水氤氲得很宽,形成了沼泽般的一大片湿地。湿地的东面有一大块有些高低层次的低洼地,那是我们两个村的菜园子。菜园子西边打着一眼机井,有一条深长的机井沟与湿地相连。湿地里有着成片的矮水草,挨着这些水草的,是一大片的茂密的高高的芦苇荡。那一处的河段,有机井沟,有岔开的数条小水流,有到处汪着水的草甸。我一直不太分得清到底哪儿才是真的河流。那儿的流水却真的是极为的清澈。冬天的时候,水面上结一层薄薄的冰,草甸里细细的草秆硬绰在冰面,非常的美丽。找一处能看到水流的冰层揭一块下来,像啃煎饼一样的吃到嘴里,咔嚓嚓,脆生生,凉冰冰,爽口至极!

      而从菜园到公路桥的河段,却鲜有人至。我好像也就去过一次。

      小学毕业前夕,有一天老师让我们自由找地儿复习。兴奋的我立马儿找了两个同学溜去了菜园子。沿着菜园南边的一条隐秘的小路走进了一片林子。继续前行。河面看不见如何,河套很是宽阔。我们走在河东岸的河套林子里。西边的河套芦苇荡茂密,挨着芦苇荡的是密生着树木的看不着地又似乎是遮着天的浓绿陡坡。河边格外的幽谧。我走在林中,感觉所在的林子树木并不紧密,不知是不是身在林下的原因。丛生的灌木一簇一簇,并不算太多。树空间常有野花点缀。我们仨如放飞的鸟儿,在林子里穿梭蹦跳,摇摇小树,撕撕灌木叶,摘摘野花,追追没有彩色翅膀的灰乎乎的蝶。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紧挨着河边的湿地上,在一簇茂密的水草后面,在高挑的几根细长叶子之间,亭亭立出两朵白花!招呼着同伴跑过去,我被这花美得呆了:站在花前,我好像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惊艳!痴迷!时间静止!花其实只有几片叶,不是之前看到的细长叶子,是三角接近心形的厚厚的叶。叶柄长长挺挺,叶片油绿发亮。像芋头叶那样的。婷出在叶子中间的像大半的喇叭筒形的白色花朵,纯净,高洁,一尘不染!微风抚过,花朵摇曳。在那半露的花心处,能看见有水珠隐隐莹动!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花!那是用语言不能描述美和震撼,还有感动!当河对面突然惊起一声凄厉的鸟叫把我从沉迷中惊醒,那儿除了我已不再有别人。

     

      二十年后去给父母亲上坟。走过北沟石桥,那里已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桥北岸的一片二阶台式农田已改成村里的墓地,大大小小的坟包墓碑连在了一起。村里已没有了马拉车,那条坡路基本废弃。石板依然横在河上,板下的水流细得只有一小步的距离。听说上游水宽的地方都拦起做了池塘承包给了个人。细流两岸的河边水草上,远远近近可见滞留钩挂着一些垃圾。水不再那么的清澈。水少了,为攒水提水浇地,河边还稀稀拉拉挖了好多个坑。听说红岩崖上的大小渗泉也都枯竭。宽坡上原来茂密的杂树林业已换掉,视线所及的,大都是比较规矩的不大不小的速生杨林子。不大有人来这里了。在一切都向钱看的潮涌里,催生的不只是繁荣和昌盛,随之湮掉毁坏的,也有许多的朴素和美丽。北沟河已然如此。西北河会是什么样子?我有些黯然。

 

    去年有一天二姐给我电话时忽然说起:“明年暑假回来度假吧!西北河那块都建成生态景区了!非常美!非常好看!你一定喜欢!”

    西北河建成景区了吗?果真是世事难料风水流转。只是不知,记忆里那株美丽到震撼的净洁的花还依旧婷婷摇曳在河边吗?家乡那条河,是不是依然如往昔那样美丽着拥温着已然长大的村子?

                                                                                                                                2019年4月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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