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笔记

        一

      毫无疑问，生命乃是一场暗夜的出行，而我们是亮着内心灯盏的车辆，穿刺于广阔荒蛮的世界与时序之中。冬天深入大地，我们依凭摇晃的灯火温暖孤独的自身，驶抵一个个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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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回忆的丰赡来源于审查角度的多元。

      当一切人事无可避免地进入我们的记忆暗箱时，第一人称开始转为第三人称，背景、道具、语气、台词被我们情绪性地置换，喜怒哀乐的力量正通过我们刻意的断章取义而被加重或者减轻。我们甚至可以设计这些故事的枝节末梢，增删行为，改变起承转合的详略分布。

      于是光线重新亮起，我们坐观虚构的崭新过往。

        三

      没有什么比真实本身更虚妄的了。

      比如时间，并没有一个确凿的物象，让我们触摸，也没有一个纯粹与精准的临界和过渡。现在既不依附于未来，也不附属于从前，它稍纵即逝，不断拥有又不断失去。时间仅仅依靠事体获得完整，获得被回忆的可能。即使是档案的记忆，从某个层面而言也是充斥着歧义、荒芜和失真的烙印，见证曾经岁月的物体，在勾连人们回忆时，也常常会使人们感到褪色、散温、漫漶、忽略细节、流失情绪和淡忘背景的惊惶。一切历史当被压缩成人们的回忆时，也只会让时过境迁的人们永远无法抵达和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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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亦是如此，这些带来内心抒情祖国温暖春天的词汇，像一个个饱满膨胀盛大迷幻的宗教，点燃人们操持的热情，却并没有召唤的钟声，没有用于祈祷的教堂，甚至没有可供阅读与背诵的教旨箴言，来标示它浮沉的水位线，确证物质的处所。

      而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依靠奔波行走、劳动付出，在物质的世界留下深刻的痕迹，来确认情感或者时间的存在，并因此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四

      情感带有惯性。

      失去爱情当然不意味着什么，我们依旧每天饮水、吃饭、说话，吞食大米、蔬菜和尘埃，依旧沿袭着之前的口头禅、白日梦和疾病困苦，依旧那样笑，那样哭，那样站在幻变世界的底层，握住卑微的幸福与灾祸。

      但是在灵魂深处，爱情的远去会如同一场风景清洗过生命的村庄，用隐藏却又庞大的覆盖，摧毁当事者内心秩序的防御工事，内心因此变得褶皱而破敝，失去平静的克制力，像多情患病的罗盘，把所有光明与阴暗的道路、桥梁、隧道，都筑向心灵深处隐身的那个人。

      它蔓生了疼痛，却只能置换而无法消弭，它给了生命微小短暂的亮光，却带来了巨大弥久的黑夜，它的出现恰如希望提醒绝望，光明照见阴暗。

        五

      历史往往歧义丛生。

      作为课本的历史，需要明晰的爱憎表情，以供后来者心怀崇敬或者奉上口水，这样的价值判断常常参考依附一个政权的威势引导，服从于社会条件的调剂，夹杂着主观刻意与不刻意的篡改。另一方面，即使除却这种根植于社会的局限，沉入历史底层的人物依然不能被后来的人们所真正读懂：依凭事体链接，被遗漏了大量的情绪情感，忽视了太多决策与发生时的内心体验和价值权衡，省略了漫长时间跨度中人性的弯折曲变，而概述的人物风貌，能在多大程度符合人性的观察，良心的考证？

      而文学恰恰提供了历史的反面补充，它取消了偏隘的价值判断，延长经验的可感过程，拉伸情感传递过程中发生的衰变增长，并具体了庞杂纷繁隐秘微妙的内心细节。

      事实正是这样，文学为历史宏大叙事的建筑中垒上了情感温暖稳固的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