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当你像鸟飞往你的山》

一个人的起点是否就是她的终点?一个人的雏形是否就是她真实的样貌?教育说不是。

这本书是塔拉·韦斯特弗博士的自传,由她来讲受教育的意义最好。

写在开头的话:

  1. 这本书断断续续看了有一两个月,基本上是用上厕所的时间看完的(真是对不起书香)。

  2. 一开始读,被塔拉童年的家庭生活吸引,怎么会有这么偏执落后愚昧的种种操作,比如等待世界末日的到来。后来读到塔拉从家里走出来,去上了大学,还去了剑桥,感觉这本书超级励志,没有很特别。塔拉是一个高功能的人,精神意志非常强大,“这一切都不能影响到我,恰恰是对我最大的影响”,这是她能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的核心因素。最后,我慢慢理解了塔拉想通过此书传达的意义,她尽可能还原自己的人生经历,细致地呈现她的心路历程,内心的挣扎,对自我、家人、过去生活经历的怀疑、审视,真正展现了一个找到自我、学会独立思考、自我和解、自我拓展的过程。

真的非常推荐这本书,它让我们重新思考教育的意义,教育的最大作用不是教给人们知识,教会人们读写(毕竟从来没有上过学的主人公塔拉靠着薄弱的家庭教育也学会了),而是照亮生命、点燃人生(鸡汤)。教育提供了另一种生命的可能,不是你的家庭、你的起点所决定的可能,而是一种生命新的尝试和发现,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未必带来世俗的成功,但是可以带来发现自我与重塑自我的机会,让自我教育、反思和成长成为可能。教育让我们成为自己,发掘自我的力量,成为更好的自己。如书名所说,就像鸟飞往自己的山。

教育产生影响的两大过程是:(1)建立一套正确的对世界的认知,辨别真伪、是非、善恶;(2)培养健全而独立的自我。作为真正独立的人存在,有自我意识,同时有积极的自我认知。

关于成长经历

塔拉在17岁之前一直没有上学,读物就是圣经这些,大部分的时间在干家务,帮父亲在废料厂干活。父亲偏执专制、保守无知,有躁郁症,视政府、医院、学校为敌人和异端,有自己的封闭落后的宗教信仰体系,在仓库里储备着油、食物等,迎接着世界末日的到来。母亲顺从而怯懦,是助产师和草药师,会用上帝的力量来治病,早已在父亲的声音中失去了自我。在这个家庭里,生病绝对不去医院(有生命危险也不去),接受公立教育是不被接受的(小孩在废料厂帮父亲干活),女孩不穿高领就是妓女,父亲的专制和权威不容许挑战,塔拉和哥哥姐姐们都在帮父亲干活时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比如腿被烧掉、手指被割掉、从吊车上掉下来,哥哥肖恩有暴力倾向和极高的控制欲(虐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但是父母都不管)。

塔拉从这样的家庭里走出来,“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女孩”,自学通过了美国大学入学考试(第一次考试的时候不知道机读卡怎么用),进入杨百翰大学学习(一无所知的她刚上大学连大屠杀也不知道),去剑桥交流,随后去剑桥读了硕士和博士,期间到哈佛访学。似乎看着很励志、很顺利,但其实不是。

塔拉受教育的过程就是,重新建立起一套对世界的认知,把根深蒂固的她父亲从小讲述的世界规则艰难而缓慢地从脑子里倒出来。这个过程真的太难太难了,需要充分学习,需要真正的批判性思考(父亲说的怎么可能错到这么离谱),而且需要和无意识的想法做斗争,塔拉读硕士的时候才接受了打疫苗,本科的时候生病不敢用青霉素。在建立起对世界的一套正确的认知的基础上,塔拉也在重新建立起自我意识和积极的自我认知,一方面是真正拥有自己的思想(从父亲的真理下逃脱出来的自己的思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另一方面是,和童年缺爱与落后的生活环境导致的低自尊、自我否定做斗争,学会自我接纳,肯定自己,能够对自己的过去释然,能够坦然地跟别人讲自己的家庭。

塔拉的父母思想非常落后,读者可以毫不留情地说是愚昧,甚至连是非、善恶的辨别力都没有。这种思想难以撼动,顽固落后到——甚至让塔拉一度精神崩溃,因为父母口中扭曲的现实和各种强硬的操作,让她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而不是现实被扭曲了,最终导致了塔拉以及哥哥泰勒,与父母关系断绝,也代表着这些走出去的孩子的自我的彻底独立。

关于家庭

书中很大篇幅都在讲塔拉的童年,讲述童年发生的一件件令人震惊的事情。父亲的偏执极端专制、保守落后,家庭的愚昧无知,母亲的顺从、失去自我,都完美地浮现在纸上。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塔拉还原了一个孩童的视角,天真无暇、没有辨别力地观察着父母的“所作所为”,听着父亲讲的一套关于世界和宗教的知识,帮着母亲兑草药汁,看着这个哥哥腿被烧掉、那个哥哥从吊车上掉下来,等待父亲说的断电断水,世界末日在00年到来。读者看这部分的时候,很震惊,很想批判,很想拯救主人公这个小孩。但其实什么都不能做。这部分很真实,小孩如何在一个家庭中接受“家庭教育”,如何没有辨别力、缺乏关怀地长大。世界的规则就是父亲说的那样,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家庭里看到的这样。不要去医院,不要吃西药,不要脱下高领衫,不能成为妓女……没有出去接受教育的孩子都被父亲洗脑了。一个偏执专制的人洗脑能力很强。

塔拉成年后和父母关系断绝这一部分非常“精彩”,父母的思想顽固愚昧到令人发指。塔拉的哥哥肖恩,有暴力倾向,很有控制欲,杀人的事情完全做得出来。塔拉,还有她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小时候都曾被肖恩虐待过,比如被按到马桶里,被暴力制服。塔拉在目睹了肖恩对自己的妻子的暴力之后,决定站出来,和姐姐形成联盟,跟母亲说肖恩的事情,然后再去跟父亲说,再对肖恩进行干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肖恩恐吓塔拉和塔拉的姐姐,说自己准备雇人杀掉他们,肖恩当着儿子的面用小刀杀死了家里的狗,然后把沾满血的刀,递给准备和父母一起对质肖恩的塔拉。(这么一个暴力狂真的应该干预啊)但是,结果是啥呢?父母说已经通过上帝的旨意洗净了肖恩,肖恩已经没有罪过了,扭曲事实(肖恩不曾杀过狗,不曾把沾满血的刀放到塔拉手上),扭曲认知(肖恩的恐吓杀人不是真的),成功对塔拉的姐姐洗脑,在塔拉拒绝这一套扭曲的思想之后,认为塔拉被罪恶之神裹挟了,背离了自己的家庭等等,各种操作,最后与塔拉断绝了关系。(思想愚昧可以到这个地步)

关于自我和解

这本书最大的魅力是,真实。不是人生逆袭的爽文。你以为塔拉离开自己的家庭,去上大学了,就人生一路顺风了?就跟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彻底说拜拜了?现实远远更加残酷和苍白。塔拉的这本传记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思维和心路历程,一方面我们看到塔拉的原生家庭塑造的思维和观念习惯是如何一步步被瓦解的,尽管他们根深蒂固(申请政府的助学金,这对塔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爸爸说了政府是坏的;受了伤,脚趾都掉了,但她不去医院),另一方面,塔拉在如饥似渴地学习新知识,比如了解美国黑人运动,了解黑鬼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此外,塔拉向我们呈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超我(学临床的人看这本书会得到不一样的启发),一个回避,自欺欺人,假装强大,强大到忽视疼痛,不在乎哥哥肖恩的虐待暴行以及爸爸的无良教养。塔拉最大的反思和觉醒之一是,“我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我。但我明白了,什么都没有影响,恰恰是最大的影响。)

塔拉对历史政治话题有自己深入的思考。(一个接受教育不饱和的人,恰恰是脑子没有被别人的思想填充的人)。凭借着深入的思考和优秀的论文,塔拉得以去剑桥大学参加一个项目,然后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杨百翰大学毕业。并在教授的推荐之下,拿了盖茨奖学金的全奖去剑桥读书,就像得到罗德奖学金去牛津读书一样。

塔拉去剑桥读书,但她内心似乎一直格格不入,有冒名顶替者综合症。她的知识背景、谈吐、家世,都和其他同学很不一样。她紧张保守,虽然已经到剑桥读研究生了,但脑子里依然是爱她的人的声音(父亲的偏执保守愚昧,母亲的顺从,还有哥哥肖恩的虐待和暴力)。如教授所说,塔拉似乎一直没有做真正的自己。不得不说,塔拉是一个超我很强大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她很可能有焦虑、抑郁,但是她的智力让她表现出高功能,仿佛一往无前,内心的焦虑和摇摇欲坠,难以被外人所知。仔细观察她的教授,会看出来她的伪装。

塔拉就这样艰难地行进在两个世界中,慢慢地发现、治愈、爱和接受真正的自己。和周围的同学越来越融入,她发现不穿高领衫的自己与周围世界更加平衡。喝咖啡也是可以的,她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做到不对过去顶礼膜拜,而是与历史伟人交流。论文得到教授的认可,有机会在剑桥读博士。她慢慢建立起对剑桥的归属感,她属于这里,她不是偷偷溜进来的冒名顶替者。塔拉终于明白,缠着自己的羞耻感的来源不是家庭的贫穷这么简单,是偏执保守愚昧狂妄专制的父亲的不爱和顺从懦弱的母亲的不爱。从心理学角度说,童年的贫穷相关的各种经历,未必对塔拉造成消极后果,反而是一种特殊的经历,甚至可能增加了她的韧性;但缺失父母的爱,父母不当的教养,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让塔拉低自尊,自卑,有消极的自我认知,缺乏真正爱自己的能力。当自己获得成就时,她会惶恐不安,觉得自己是冒名顶替者。教授对论文的一通批评而不是赞美肯定,更加容易接受,别人的肯定太残忍了。肯定和赞美自己,是不可能的。通过反思认清了以上的这些之后,塔拉才算与自己和解,与自己的过去和解。“过去是幽灵,未来才有分量。”

读到这里,不得不说,此书是一本很好的心灵励志书,不是因为从来没有接受教育的人去了剑桥读博士而励志,而是它真实记录了一个人是如何和自己脑中的成见做斗争(比如穿得稍微暴露一点,就是妓女),如何和自己的消极自我认知(例如自己不配来剑桥)做斗争,如何自我救赎,如何自我和解。它把抽象的,很多人在谈但是可能无从做起的自我和解、自我救赎,具像化了。

在我看来,塔拉的自我和解的方法和过程就是:

  1. 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过去,不要急于解释,先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真实。这一点看似简单,但恰恰是最难的。对塔拉来说,一方面,她17岁之前没有接受过教育,她的脑海里都是父母尤其是父亲的成见,专制偏执愚昧的声音,观念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她上剑桥之后才打的疫苗,因为之前她也一直以为父亲说的是对的)。另一方面,塔拉之所以能从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是因为她美化了、合理化了自己对现实的认知,比如把哥哥的暴力当作是偶然事件。这种扭曲的认知,更加难以纠正。

  2. 觉察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先accept it,不要急于批判。觉察是改变想法的第一步。有些想法是潜意识的,很难意识到,比如塔拉的哥哥泰勒都已经是科学家了,还是不给自己小孩打疫苗,这其实是原生家庭里的观念在作祟啊。

  3. 审视和纠正自己的想法:为啥有这种想法,产生这种想法合理吗(这个很像认知重评的方法)

  4. 做自己,重塑一个独立而强大的自我。塔拉的教授说,只有自己可以决定自己是谁,只有自己可以解放自己思想上的奴役

  5. 最重要的:保持耐心,保持宽容,慢慢学会爱自己。打破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难。

更实操的方法:

  1. 多读书,多思考:接触更好的思想,与成见相对抗的思想。塔拉的学术生涯、遇见的好老师们,功不可没

  2. 多和别人讨论、多去旅游,努力开阔视野:获得一种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世界和自己的生活

  3. 多自我反思:自己的感受是非常真实非常重要的,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同时,比自我评价、想法更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有这些想法,为什么会自我评价低。找到来源之后,会发现想法的不合理,进而才有可能自我和解。写日记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塔拉真正的自我觉醒、背离家庭灌输的成见和父亲的愚昧专制偏执落后思想在于,日记里开始有两套叙述,一套是惯有的思维方式,一套是自己的疑问。比如哥哥肖恩把自己按进马桶里,不是他故意的。是故意的,不然之前的每一次伤害怎么解释呢)

  4. 身心不堪重负,去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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