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菜叶的教授

十年前,刚拿到省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随大伯第一次从老家来到省城,一面熟悉环境,一面帮大伯在菜市场看摊子。

大伯每天都起床很早,骑了三轮车去批发市场上货。我人年轻,贪睡,等我自觉起来,差不多已是七点左右。大伯已经在门口摆好了摊子,忙过了第一波早起的客人。

等我们一直忙到中午,就只有几个零星的顾客,一直要等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又会大忙起来。吃过午饭,大伯就去补觉,我则一个人守着摊子昏昏欲睡……

“老教授”也总是在这个时候骑了他那辆又老又破的小三轮车,来到这个昏昏欲睡的菜市场,一路拣选摊贩们丢在一旁烂菜叶子。

我不知道“老教授”是不是真的教授,但菜市场的人都这么叫他。“老教授”总穿一件泛白的浅蓝色衬衣,平平整整,扎进同样平整的西裤里面,一双黑色皮鞋也是擦得铮亮。“老教授”是真的老了,据说已经有八十岁的高龄了,脸上的沟壑和老年斑是最好的证明。一双眼睛却是分外明亮,炯炯有神。

他骑了那辆破破烂烂的小三轮车,一路咯吱咯吱地响着,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左脚先着地,右腿伸得笔直,利落地从三轮车上翻身下来,完全看不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大伯理菜从不乱扔在地上,他习惯把它们整理好放在一个竹编的筐子里面,还总把一些看起来残破的好菜埋在中间。“老教授”从来不说话,下了车就把拣选出来的烂菜往车上搬,一件一件少量的搬。

“老教授”拣选完菜叶,额头上的汗水就顺着沟壑往下流着,上车也就没了刚才的爽利。离开前却总不忘对我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的假牙。

我以前没见过教授,更没见过这样的教授,只好怀了好奇去问大伯。大伯却只说他也是道听途说……

在大伯来这个菜市场之前,“老教授”就已经在这边捡菜叶子了,大伯也怀了好奇去问了别人。

有人说“老教授”无儿无女,是个可怜人……

有人说“老教授”有两个儿子,可儿子们出息了,不管他了……

有人说“老教授”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很少回来……

……

直到暑假结束,我都没有弄明白“老教授”到底有没有儿女和为了什么捡菜叶……

紧接着的大学生活,也让我忘记了这份好奇。

过完春节,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我又随大伯来到了菜市场。和昏昏欲睡的夏天不同,菜市场的冬天凄冷凛冽。

这一次我没有看到“老教授”。

直等到初七,一大早就有人传信“老教授”死了,他的儿女正在张罗他的葬礼。原来“老教授”是有儿女的。

下午的时候,又听人说“老教授”的葬礼办得很隆重,“老教授”的儿女很出息。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大儿子在部队,小儿子刚从国外回来……

吃过晚饭,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往道场走,说是那边有很多好看的节目,像场大联欢。

我和大伯也随了人群向那边涌去。

节目持续了一段时间,就看见一个威武高大的男人走到舞台中央,人们说那就是“老教授”的大儿子。

老教授的大儿子满怀愧疚与怀念在台上致了悼词。这篇感人肺腑的悼词也终于解开了我关于“老教授”的所有疑惑……

原来“老教授”是有儿女的,但亲生儿子早在四十多年前就随了母亲与世长辞。“老教授”重回学校任课后,就收养了现在的这个大儿子。后来,又陆续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和收入资助了很多贫困的大学学子。整整二十年,“老教授”资助的大学生多达四十九人。“老教授”拒绝孩子们的探访,“我只是一棵树,行将就木,我只有一双手,我只能举起你们,你们每个人都有一双手,去举起这个时代吧!”再后来,就整日和流浪猫狗作伴,用烂菜叶子养活了二十多只猫狗……

我得到了所有的答案,却远没有那份释然。“老教授”的善举宛若一道炫目的神光,照进了每个人的心中。我收起心中的怜悯,仿佛双手也多了几分力气,可以举起一些什么。

我连续失眠了两天,就到了“老教授”出殡的日子,送葬的队伍很长,一路上人们都只是沉默,远远没有悲伤,“老教授”的肉身虽然化作了粉末,但是他的精神感染了很多人,蜿蜒如河,使送葬的队伍越走越长……

后来,大伯家多了两只猫,大伯说一只是为他自己养的,一只是为我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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