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须臾。
这个叫九的女生从一个小方盒子里拿出最后一根小白条颤颤巍巍地点燃。我看着跳动的火光直至小白条燃尽跌进地上同类的灰烬里。
整个故事清晰明了。
一个扭曲的灵魂从泥沼里爬出来，挣扎着，祈求我救它，或者，陪它去死。
“咳…”真呛鼻，“我会帮你的。”
她那滩黑色泥沼渐渐化开，许久，泛出一颗冒着太阳光辉的泡。
九点零八分。
分解尸体。
十二点五十六分。
出门。
一点四十五。
到公园。
这公园是我向黄狗打听来的。据说是荒废了很久。当巧有一口枯井。
“那有很多流浪狗，什么都吃！”这也是种选择，但是九的脸色非常不好。身体颤抖的频率远远大于心脏。我想她需要一个快速的方式解决。
“不…”她硬挤出声音来，“让狗吃了他，吃了。吃了。”
她掏出小白条，整整三分钟，也没能顺利地点燃。身后是野狗的撕咬声，饿急了。
我看着她，她的上下嘴唇互相对抗。我悄悄按照她猛烈的心跳和嘴唇的颤抖在心里打节拍。快的我简直跟不上。
鼻梁高挺，真好看。
眼睛…我不想看她的眼睛。
嘴唇很薄，再这样抖下去可能会全部磨光。颜色浅的几近皮肤。
鼻尖和脸颊处有很多细小的黑点，得仔细看才能看见，绒毛在阳光里暖暖的，但绒毛们并不享受，根根树立。
“你杀过人吗？”她的声音打断我的观察。
“没有。”
“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些，嗯？怎么知道这，怎么招来野狗？还有，为什么帮我？”她尽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人类总是喜欢探寻一些没有用处的答案。
“思考这些不会让你更安全。你应该先考虑考虑怎么活下去。”
她突然哭起来，像是身体器官紊乱了似的，拼命颤抖又极力克制，她身体里一定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我有点不知所措。心里落进了一大颗盐呴得血管疼。
“会好的。”我说。
她抖了有整整十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思索着，总得讲点什么。
“我可以和任何动物交流，今天早上我遇见过一只大黄狗，我让麻雀问他，是他告诉我这个地方的。我帮你是不想看着人死去。起码今天，我不想看到死亡。”
“你看，”我组织语言，“我会处理掉他的尸体。没人会发现。”
“相信我好吗？”
她疯狂点头，双眼仍喷涌盐水，溺水者一般贪婪吞噬着空气。
“等这件事结束，你有什么打算？”
身体里的小人终于慢慢分出胜负。
“不知道。”她含糊不清地回答。
“离开吧。”她摸索着，从上衣口袋拿出小盒子，打开，取出小白条，点燃。她好像把这样的小盒子藏在衣服的各个角落。
她抽噎着，嘴用力张合几下最终猛猛嘬了口白条吐出烟来。
“然后呢？”
第一根小白条燃尽。
第二根开始接受它的宿命。
第三根。
“我会，去一个北方的小城。去当个美术老师吧。冬天的时候能看到雪的城市。”
“离这越远越好。”
第四根。
“我喜欢雪。”
她清清喉咙但徒劳无功。
“我想老师是个不错的职业，有假期，假期的时候可以去旅游，写生。我喜欢拍照。我会买一个不错的相机。如果我能活着，我会出国旅游，冰岛。我很喜欢那儿，看过很多那的照片，但是以前没有机会。如果能活着我一定去，今年就去。”那些有关未来的场景仿佛从某个时空翻涌而来拥裹她的灵魂。低哑的声音把那些画面平铺开来，冰岛、旅游、做老师、看漫天大雪，就和我在今天遇见她一样，是她漫长生命里一个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看着她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能有这般漫长的生命，用它干点什么好呢？
“你呢？”
我愣住了。
“如果…如果你还没有什么打算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你喜欢北方的城市吗？”
“如果不喜欢，找个南方城市也行，只要离这够远。”
“我们可以一起去旅游。怎么样？”
“你也可以找一份工作，你是做什么的？假期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旅游，你也是一个人对吗？我们可以，如果你觉得OK，可以住在一起。我做饭很好吃的。我，呵呵……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从今天开始，我会害怕一个人生活。”她眼睛里闪动着紧张焦灼的等待，心脏的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下。
我可以去工作，可以换着穿很多遍衣服，和同一个人打几百声招呼。
冰岛，这名字真好听，我们会在那里遇见什么别的人呢？一起聊天，结伴而行？
会吃到不同的食物，人类能把各种生物做成美食，但还是………嗯吃素吧。我想我可能会因此和久有分歧，她最终会听我的。
可以和同一个人道无数遍“早安”
在每一天清晨和黎明去看升起落下的太阳，它每天都会不同吗？还是和今天一样？我希望是不同的。
我听见自己说“好啊。”
从现在开始，到黄昏结束。
她的嘴角撕扯出一个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