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哈姆雷特》的一个小考据

关于《哈姆雷特》的一个小考据

       手头上有一本由著名诗人卞之琳翻译的《莎士比亚悲剧四种》，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的，一九八八年出的第一版，这次是第五次印刷，印数是六万多。对于纯文学书籍来说，这个数目已经很可观了。

       就莎士比亚的作品而言，朱生豪先生的译本似乎更流行些，但是我却更偏爱卞之琳先生的译本，这纯属个人爱好，并不涉及到价值判断。因为卞之琳先生在身为学者的同时还是大诗人，或者说他是因为诗人才广为人知，学者的身份相比较而言并不显赫。他的代表作《断章》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耳熟能详的，诗人而兼翻译家，译出来的作品可能更雅吧！同样的原因，诸多米兰·昆德拉作品的译本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韩少功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总是无端地觉得，身为作家的翻译，可能更能理解作者的内心吧！

       本版《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场第一百五十行，奥思立克替克罗狄斯通知汉姆雷特与莱阿提斯比剑，原文如下：

       奥：殿下，王上赌的是：殿下跟莱阿提斯交手十二回合当中，他赢的回数不会多于三回：十二比九，让殿下三著。只要殿下慨然答应，比赛就可以立刻进行。

       卞氏注道：比赛胜负怎样确定，在原文里也只大意如此，并不明确。学者做种种解释，结果仍不圆满。

       这一段这一看确实令人费解，好像和我们日常比赛的规则不一样，由此我想到了恩师闻玉先生的一篇文章《五称三穷之确解》（详见恩师著作《汉字解读》），结合第一百五十二页克罗狄斯的话就不难理解了。这其实是一个并不公平的比赛规则，这个规则并非对哈姆雷特不利，而是太有利了，有利的到了蔑视的程度。十二回合的比赛，他（莱阿提斯）赢的回数不会多出三回，请注意，是多出三回。十二回合的比赛，如果哈姆雷特胜六场，则是胜负各半，是棋逢对手；如果哈姆雷特胜五场，莱阿提斯则胜七场（以每回合均能分出胜负论）；哈胜四场，莱箦胜八场；哈胜三场，莱则胜九场。

       克罗狄斯赌的是，哈姆雷特在比赛中至少会胜三个回合，那样莱阿提斯至多会赢九个回合。“他赢的回数不会多出三回”是指“九”比正常情况下不分胜负的“六”多出三回。“十二比九”是指总回合数与莱阿提斯的获胜数相比；“让殿下三著”是指哈姆雷他获胜三个回合即比平（六比六）少三著。言下之意是只要哈姆雷特获胜的回合多于三次（败数少于九次）就算哈获胜。心性高傲的哈姆雷特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轻视，所以才会应战。

       从后面的结果看，第一回合哈姆雷特获胜，莱阿提斯似乎有一点异议，但随即承认战败；第二回合哈姆雷特获胜，没有疑义；第三回合不分胜负，但分开后莱阿提斯偷袭致使哈姆雷特受轻伤，争夺中用剑易手，哈姆雷特重伤莱阿提斯。可以看出，莱阿提斯的剑术并不如哈姆雷特，至少不逼哈姆雷特更高。克罗狄斯的比赛规则确实有轻视哈姆雷特的意味在内，藉此激怒哈姆雷特，因为莱阿提斯的剑是提前喂了毒的，只要哈姆雷特答应比试，莱阿提斯就有机会令其受伤。联系整篇戏剧，本文的阐释应该是符合莎翁本意的。

       2008年秋，内人负笈贵大，09年春，余赴贵阳陪读，遇恩师闻玉先生，许以列入门墙，随先生习古代天文历法。2010年夏，余束装北归，至今已近三载，身在塞外，此心无日不在黔中。先生精小学，擅周易，天文历法独步海内，卓然大家。余生性驽钝，于先生之学未能登堂，遑论入室，有愧先生教诲。先生屡言，有志于传统学术者，当从考据入手。北归以来，琐事缠身，学业荒废，绝少动笔，不意第一篇竟是西洋文学之考证。先生曾言，中土雪人，必由文学发轫，由文学而经学，由经学而史学，最后以史学为归依。西洋文学在先生眼中较中国文学更等而下之矣。用先生传授的方法，考证西洋文学，更证明了默存先生所言，“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虽有牛刀割鸡之叹，先生学究天人，生性豁达，必不以此罪我，定是莞尔一笑而已。

                                      2013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