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天没尝到的苹果里绿色透亮的部分叫做冰糖心。
它的味道像清晨最干净的露水混进了陈年蜜糖,一口咬下去满满的苹果汁便会携着特有的清香瞬间灌满整个口腔。
甜丝丝的味道会穿过牙齿,舌头,喉咙,一直漫延到心里,沁入心房。
小时候,老家有一大群熊孩子打打闹闹嬉笑着陪伴我成长。
大家从一出生就在一起,年纪相仿,最大的和最小的也只不过相差三两岁。
每家每户之间都离得很近,相处得很不错。
屋后二大妈家偶尔蒸了黄灿灿的白砂糖包子,老麦子的香气都可以钻进各家门里溜达一圈,我们吃着饭抱起碗顺着味儿就拿包子去了。
爬树,放鞭炮,玩玻璃珠,打弹弓,拿着长棍子伸进老核桃树里捅小青蛙……
只要不被大人扯着嗓子揪着耳朵喊回家吃饭洗脚睡觉,我们这群孩子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最爱去的是坡底下二奶奶家,她家有高大美丽的楼房,宽敞的院子,一年四季都吃不完的各样水果和零食。
我不知道其他小孩子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每天必去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院子中间有棵苹果树,年年都结着压一树的果子。
每天去她家,二奶奶都会蹒跚着小脚拿起竹竿敲苹果分给我们。
从苹果皮色青绿就一直吃到通红,吃过整个夏天到秋天。
记忆里那棵树上的苹果酸到没办法描述,拿到手上总是要停顿几分钟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才有勇气下口咬。
可是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容易满足,兜里随便揣着两角钱或者手上抱着什么吃的玩的都足够兴奋一整天了。
那天,大家都脸上皱成一团地啃着苹果,突然有个小伙伴一下子惊喜地叫起来:
“你们看,我的苹果跟你们的不一样诶!”
我们凑过头一看,他的苹果里咬过的地方居然有着一块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嫩绿色透亮的东西。
他递给他哥哥,让他尝一口。
哥哥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在嘴里嚼动几下,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发出一句感慨。
于是所有的小朋友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纷纷让他把苹果拿给自己尝一尝,轮流着凑上去咬了一口他手里拿着的苹果。
轮到我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苹果太小人又太多,大家把他的苹果啃了太多他不乐意了。
他一脸不情愿死活不肯再分我吃一口了。
我那时大概四五岁,怯生生的,不爱争抢更害怕惹别人生气跟男生打架。
虽然心里很难过很委屈,也很想凑过去尝一尝那不一样的苹果究竟是什么味道的,但我终究只是红着眼眶咬着下唇捏紧手里的苹果什么都没说。
他哥哥比我大一岁,当时在孩子群里算是领袖的那种,说句话出来都很有威信。
什么弄死小青蛙会十八岁会被雷劈,弄得大家都不敢再去捅大树抓青蛙,我还因为帮凶捉青蛙忐忑不安了好多年。
他在一旁就一个劲地劝他弟弟说拿给我啃一口,“就一小口不会太多的,你给她尝尝嘛、、、、、、”“我把我的苹果给你嘛,你给她吃一口、、、、、、”
说了老半天,他不肯就是不肯。
他哥哥也生气了,一把推开他讨好递过去给自己吃的苹果转过头跟我说:
“我才不吃呢,你也不要吃了,那个苹果是酸的苦的,一点都不好吃!”
我很清晰地记得那天那个奇怪的苹果,记得小哥哥转过头来跟我说的那句话,记得即便没吃到苹果心里也是暖暖的。
这些年来我吃过无数的苹果,金帅,红富士,蛇果、、、、、、都始终没吃到果肉里有着绿色水润部分的苹果。
也始终不知道深藏在记忆里那天没尝到的苹果究竟什么味道的。
直到上大学后,吃到了带有冰糖心的苹果我才知道那天的苹果应该也是甜甜的。
那天小哥哥故意赌气不吃苹果说它是酸的苦的也只是为了安慰我。
要有多幸运才可以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能够因为你得不到的东西而尽力争取,甚至放弃自己原本可以拥有的,转过头来陪着你承担生活里的不如意。
明明很期待却只是笑着以善意的谎言安慰你,减轻你的心理负担——
“没事,它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
后来啊,我上了初中搬家了离开他们每年都碰不见几次面。
裹着小脚的二奶奶一直活到了将近九十岁前几年去世了,院子里那棵苹果树被砍掉了我也再也没吃过。
路过老家门口的大核桃树,也不会再调皮地把棍子伸进去树洞捅几下,等着小青蛙叽里咕噜地滚下来。
小哥哥长大了一如既往地温柔帅气,前年当兵去了,他任性固执的弟弟也长成懂事爱学习的大男孩,考上了北方的大学。
我们这群熊孩子都慢慢长大了,过着各自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
但是那些伴着欢笑和各种食物清香的日子会一直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那个我没吃到的苹果那件被小哥哥维护的小事也会一直留在我心底,温暖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