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生第一次见小结巴的时候，十岁的他正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汉追赶到巷子尽头，无路可走时，躲进了巷角的一个陶缸中。
彼时，骨生是堆枯骨衍生的孤魂，跟着白骨栖息在陶缸里。
小结巴是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从小流离在外，被一个老乞丐抚养长大，乞丐年岁大了，突如其来咽气，他没有银两，便想去偷了些银两给老乞丐埋骨入土。
骨生指着身边的白骨，又指指自己，问他怎么不害怕。
小结巴磕磕绊绊的答：你……生……生得好看。
骨生欣喜，笑得甚欢。
骨生帮小结巴吓走了大汉，回头看时，小结巴已经出了陶缸，正将一根根骨头放在破烂的衣服上，骨生蹲在他身边，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将衣服四个角打了结，看向骨生，眼里有莫名的水雾：姑娘，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我早就没有家了。
骨生原是周国的公主，听了北川王子的话，在和亲他国的前一天与他私奔来了这里，后来王子当了皇帝，灭周国，她被当做敌国奸细论罪处死，化作枯骨入了陶缸。
十年前，北川王大寿，王宫修缮，误打误撞将装有骨生的陶缸当做杂物丢出宫外，从此陶缸入了市井，此生，骨生再也无法回家。
骨生说这些故事时，小结巴听得极为认真，他紧了紧装枯骨的包袱，轻轻抱着离开小巷。
骨生跟着枯骨一起在小结巴家住下，十五岁那年，小结巴被亲爹接回家，听说，朝中征兵，长兄体弱，亲爹舍不得他离家。
小结巴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十八岁那年，入了王宫，当上护国将军，当年一头乌发的骨生，青丝化作一头银发。
从年初开始，小结巴就不常陪伴骨生了，听说如今的皇帝异常暴戾，战事连连，将军们南征北战，从未休止，小结巴作为朝中新贵，军务繁多，要忙到很晚才能归家。
骨生一个人的时候，逗土里的蛐蛐儿，抓树上的小鸟，看星星望月亮的时候，竟回想起过去来。
话说当今的皇帝是位故人，被骨生怨恨极深，报仇心切的她曾大半夜悄悄的从府中溜出去，在皇宫外徘徊，怎么也入不了宫墙去，回头便见到在身后紧跟的小结巴。
小结巴向来有个习惯，无论军事忙到多晚，都会到骨生的灵位前看看，所以那一日，恰好逮住偷跑在外的骨生。
从十岁到十八岁，八年时间，小结巴已从市井小人成为独挡一方的将军，早就不结巴了，只是依然话少，只有和骨生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多说两句。
那晚他说：以后，不要再接近皇宫了。
小结巴准备了很久，终于将三军全部收拢自己名下，出征前，小结巴问骨生：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骨生摇摇脑袋：应该没什么吧 。
或许有什么吧，骨生的脑海里时常还会出现那个人的影子，但是小结巴为人臣子，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吧。
真的没什么吗？
我想你是有的。
小结巴在边疆行军的时候，常与骨生信件往来，起初是一月一封，不久战事紧急，只能一个半月一封，再到后来，边关战事更加繁忙，竟许久不曾写信了。
骨生在院中的桃花树底蹲着，用花锄将白骨悉数埋下，不觉挂念起小结巴来，数数日子，不久要到初夏了。
此后，院中的桃花开得极为旺盛，由粉变白，剔透得如玉一般。
是年，皇城新晋了一位国师，是个道士。传闻护驾有功，除了一位混入宫中想要刺杀皇帝的银发女鬼。
小结巴终是反了，在边疆战事安定的第一日，他便率军马不停蹄的回京，一路破下城门，直捣皇城。
皇城对垒，骨生的白骨，被道士从桃花树下挖了出来，磨成齑粉，从城墙上撒了下来，迷红了小结巴的双眼，泪湿了衣襟。
这场战役，军中出了小人，小结巴败了，他被关进大牢，皇帝对他严刑逼供，他一句未提造反的原因，只是呆呆地望着牢窗外的圆月。
你怎么不等我呢。
曾经的部下派了死士来救他，都被打发了回去。
他说：我还有一事未完成。
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当上护国将军，只想有朝一日能替骨生报仇，功名利禄他从来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只有骨生而已。
收拢三军，只等班师回朝那日，就是替骨生报仇的时候，骨生以为他身为人臣，会有所顾忌，然而只有骨生才是他的顾忌，为了她，小结巴可以百无禁忌。
小结巴处死那天，偌大的皇城万人空巷，就连皇帝也亲临刑场督刑，凌迟总共三百六十刀，小结巴生生挨过，吊着一口气用假死骗过皇帝，趁其不备，挥刀砍下了皇帝的头颅。
禁军将小结巴万箭穿心，倒下的时候，他看见，城墙外开出了一片片白色的花，粉白相间，像玉一般晶莹剔透。
次年，一场瘟疫席卷皇城，北川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