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父亲的病(一)

写点儿关于父亲的文字,是最近常有的冲动,但是每次都会陷入莫名的恐慌与失落中去,于是就迟迟不写。

但是,人活着总是忙,不计较白天和黑夜;人死了,日子就堆起来——父亲离开我已经七年多了,这阴阳两隔的两千多个日子一堆起来,就像蒸熟后拌了药的高粱一样,开始不断地发酵,不断地催促我,该出点酒了。父亲能出品什么样的酒呢?

父亲滴酒不沾,也毫无耐酒的能力。我记得清楚的,是有一年大年三十,他居然没能挡住自家香甜的米酒的诱惑,竟敢喝了一酒盅。结果是,年夜饭吃好后,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已经摇摇晃晃。而且他连上楼睡觉的能力都没有了,挪了没几步就一屁股坐在灶膛口的烧火矮凳上,脸色通红眼神迷离傻坐了好久。凭他这点酒力,关于他的日子即便发酵了,估计也出不来好酒。

父亲一辈子喝过的酒,我估计总量加起来不会上一斤。但是父亲一辈子吃过的药,总量有多少我就不敢估算了。从我记事开始,父亲似乎是常年有病的。所以那些发酵的日子,散发出来的可能首先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父亲的病,首先要从他的两处残疾说起。上学前的两三年里,虽然也沾了父亲的光,在湄池车站过上了一阵好日子,但是也有美中不足。父亲是个歪嘴巴,上嘴唇人中比较明显往右边牵过去了。还有头顶如果俯视的话,就能发现几处癞疮疤。平日里固然是称呼他“太公”的占绝大多数,但是偶尔也有叫他“歪嘴”的。尤其是同村一起在装卸班创收的阿赖菩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拿我开心时就叫我“小歪歪”。这让我很愤怒,常常要跟他当真,甚至捡了小石块去砸他。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逼问父亲为什么是个歪嘴巴。父亲倒是很平静地跟我讲了原因,并且又去正告阿赖菩萨要在小孩面前积点口德。

31.父亲的病(一)_第1张图片
海塘

原来父亲年轻时,仗着抬石头扛袋头算个好手的本事,外出修筑海塘挣钱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那一年海宁大修海塘,他在那里一干就是两年,成了工地上的老员工。时间长了,跟食堂的员工混得很熟,也就常能蹭到些油食甜食。有一天出工时,天气骤变,暴雨突至。虽然是夏天,据父亲讲当时的雨点白亮亮的真有青壳螺蛳那么大那么硬。工友们躲避不及,都淋个精湿。逃回工棚后,好些工友靠喝了食堂炖的姜汤才缓过神来。父亲也喝了姜汤,但是他跟要好的厨师躲起来,两人偷偷消受了一大盆猪头肉。

31.父亲的病(一)_第2张图片
家常猪头肉

淋了雨,喝了姜汤,又吃了一顿油食,父亲说大概湿气邪毒入体了。先是头上长了湿气疮,看了医生用药,内服外敷,还是没逃过皮肤作脓,落下了癞疤。更要命的是,就在苦等癞疮愈合期间,有一天同吃猪头肉的厨师惊讶地发现,父亲的上唇居然有点往右边歪了!这次海宁修筑海塘的经历,留给父亲的是惨痛的记忆和无法康复的残疾,后来他也就再没有心思外出务工了。

2019年6月12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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