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民国走来——爷爷带着他的女人走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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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爷爷是一个农民，由民国跨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农民。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我孩时记忆非常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每天吃晚饭都很晚，八点才吃饭是经常的事。因为要等爷爷回来。

        爷爷小时候家里穷，他说他只上过一年的私塾，然后就辍学务农，帮太公挑起养家的重担。尽管如此，爷爷还是认识很多字，我二三年级时候代笔帮他写信的时候，他还能指出我一些错字。不过，他认识的是繁体字。读书少，成了爷爷一生的憾事。他经常提起跟他一起入私塾家境好点的同伴，读书比较多，有文化了升官发财。爷爷的官本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或许跟经历了几乎整个十九世纪的风雨中国有关。大半个世纪的战乱让他认识到官、权的重要，他很希望子孙日后能有做官的，可惜没有。他经常教导孙辈，读书才有出路。我就是在爷爷的棍子下读完我的小学初中。高中之后爷爷也年迈了，但口头叮嘱从来没有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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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时常感怀身世，悲叹自己读书少，爷爷却没有向命运低头。他不甘于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是生活所逼，爷爷做过牛贩子，杀过牛买过牛肉。小时候爷爷是养有牛的，放牛也是我童年的记忆之一。为了能做一笔买卖，有时候爷爷得步行几十公里赶牛去其他镇交易，一来一回就是一两天，甚至更久。爷爷还蒸炼过肉桂油、八角油，卖过早餐……我读高中的时候，八十高龄的爷爷还偶尔跟我说起他还有做生意的念头。总之，爷爷的一生就是一部中国农民不原向命运低头的奋斗史。虽然，爷爷一生拼搏没有换来大富大贵，但正是他一个人的奋斗，让一个八口之家安全度过了建国后的那段艰苦岁月，而且一家人居有其所。那段岁月，经历过的都懂。

        2018年春节期间，已经九十二岁的爷爷还偶尔跟我说他的为商之道，岁月的烙印早已在他脸上烙下上百年的印记，额头一道道深陷的皱纹，仿佛一条条爷爷曾经走过的布满荆棘的人生路。早两年已经检查出患有高血压，加上年事已高，行动大不如前，拿东西双手有时候也会发抖。但我感觉，爷爷脑子还很清醒，说话还很有条理，他也说，他还想再活十年。我们都觉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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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春节后的一个月不到，爷爷脑血管爆裂倒下了。在家里的鱼塘边回到家门口，便搀扶着门栅慢慢倒下，倒下时候说了声：＂振文（我堂弟的名字）我不行的了……＂在老家教学的叔叔马上叫救护车，此刻的爷爷已经不能说话，行动也不能自已，就是一顿狂躁，嘴巴仅＂哦哦‘’的叫，手还不停地想要指向某个地方或者要寻找什么。他，肯定是还有什么要交代，肯定还有什么放不下。但很可惜，爷爷再没有清醒过来，病情更加恶化，完全瘫痪了，只能靠胃管进食。在发病的第二天，包括我在外的家人都已经全部回去，看到床上的爷爷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紧闭的双眼偶尔流出几滴泪水，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听到家人的叫喊而流泪。可能都有。他肯定还不想放弃，我们都肯定他那时还有意识。坚持到第三天下午，爷爷的呼吸开始时快时慢，到最后慢下来了，只有慢……越慢……然后停止了。爷爷走完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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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走了，我相信已经八十四岁的奶奶是最难过无助的。奶奶的一生都在爷爷这棵大树下的树荫度过，突然间失去了这棵大树，我们都很担心她。奶奶是没有文化的，她不识字，就连钱也不会分。用我表姑的一句话说，奶奶就是负责生了六个孩子。当然，并不是说生孩子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说，奶奶的一生都是我爷爷张罗。爷爷去世那天，奶奶一个人坐在床上抽泣，很害怕。我记忆中奶奶是很害怕死亡的，而且还很担心爷爷比她先走一步，如今，爷爷真的走了，她内心的恐惧、彷徨、难过我能感觉到。尽管如此，奶奶还想见爷爷最后一面。但被家人阻止了，怕她伤心过度。她依靠了一辈子的男人走的那一刻也无法再见一面。这样做不知是错是对，但对奶奶的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或许，她已经准备好了，她能去接受呢？

        奶奶更加苍老了，老年痴呆更加严重，他的子孙都不认得了。每次跟她通电话时候都是她有她说，而你说的，她根本听不到。我知道，她可能在等待……爷爷走了刚好半年，奶奶在前一晚入睡后，再也不能起来，全身瘫痪。去到医院后，医生说不行了。当晚，就没有了呼吸。我们还来不及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当我回到的时候，奶奶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听叔伯和姑姑说，她走得还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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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近百岁的人生，平凡朴实里却活出了精彩，对于现实虽有不甘，但我肯定他为自己努力奋斗的一生感到自豪。我们也为他感到自豪。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嫁给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更幸福呢？我相信我奶奶是幸福的。如果有天堂，爷爷一定在那边放心不下他的小女人，可能，我奶奶听到了他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