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叶采的顿悟
这是一个初夏的日子,就像今天。
叶采独坐在书桌旁,眼前的线装书《周易》,被清风随意地翻着。这时的他,与其说在看书,不如说是在念书,周易的每一字每一句,在他的脑海中念念回响。这些字句,他早就烂熟于胸了,却总觉得里面大有深意,深得不为人知。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这样安静地坐着,废寝忘食地钻研《周易》,就像一位入定的僧人,家人都以为他魔怔了!
突然间,仿佛有一道电光,照亮了他的心,一种鸢飞鱼跃的蓬勃感,从内心里升起、扩散、弥漫开来……
他重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发觉自己就像经过打怪升级的武林高手,眼耳鼻舌身意的感知能力比以前都提升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世界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暖暖的、亮亮的阳光,铺在眼前的书桌上,就像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不时有成双成对的麻雀影儿,从镜面上扑棱棱地“飞”过;
轻轻的、柔柔的风儿,带着花草的芬芳,穿过窗户拂过书桌、书卷和他的脸庞,还俏皮地把点点杨花洒进阳光下光亮如镜的砚池……
一切都是那样活泼泼的!
叶采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声让桌上掠过的麻雀的影儿突然换了个方向。“看来真的是这样!”叶采自言自语:“孔夫子说,洁净精微,易之教也。真的是这样!”
回想一下,自己以前的所谓“研究”,真是太粗放,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满心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这是一种很难向别人说清楚的境界。“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没有这几个月的困坐愁城,谁能体会到今天这种鸢飞鱼跃的乐趣?
叶采拿起毛笔,饱蘸了墨汁,略加思索写下了自己的感悟: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这首诗写得真好!用心里话,道眼前景,说真实理,叶采光凭这首诗,就可以不朽了!
2.顿悟VS渐修
叶采,是南宋人。刚才的这一刻,想来应该是800多年前的事儿了。
这种瞬间的顿悟,让叶采兴奋莫名,也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要是没有陈淳老师的棒喝,怎么会有我的今天呢?”叶采满怀感恩地想道:“不过也真奇怪,陈老师是书画大家,他对学问怎么也这么在行呢?”
叶采说的陈淳老师,可是个厉害角色!在800年后的今天看来,他绝对是中国书画史上花鸟艺术的顶尖人物,其艺术史地位跟明代的徐渭齐名,人称“青藤白阳”。
所以,不仅叶采纳闷,我们也纳闷了,一位书画大师怎么能指导叶采学易经的功夫呢?而且,叶采可不是一般人物呢!
他的爷爷是著名的水心先生———叶适,宋代永嘉学派的大师,与朱熹、陆九渊鼎足而三的学问大家。水心先生做学问主张事功,重视商业,实打实是今天温州商帮的精神领袖!
他的爸爸名叫叶味道,一生致力于读书做学问,是大儒朱熹的弟子。所以,叶采是正经八百的家学渊源。
他的易学老师也大有来头,朱熹的弟子蔡渊先生。蔡渊的父亲蔡元定先生,更是个牛人,他曾拜朱熹为老师,结果朱熹跟他一番交谈,惊讶他的学问之大,坚决不肯认这个学生,只当失散多年的“老友”。
叶采跟蔡渊先生学了易经后,估计一开始也像我们一样,喜欢猎奇,喜欢显摆,所以有一次在高谈阔论时恰好碰到陈淳先生在场。陈老师看这家伙说的都是口头禅、门面话,就劈头盖脸说了他一通:学问不是你这样做滴,真正做学问不是猎奇求新,知道吗?真做学问,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啊……
这一番话让叶采很没面子!不过虚心和颖悟如他,知道所谓“面子”实际上是自欺欺人用的。被陈淳老师说到病根上,他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而且,从这一天起,他就屏敛锋芒,脚踏实地,从易经的象、数、理、占等维度认认真真下功夫,所以才有了刚才这渐修之后的顿悟。
不过,说到这,我们也明白了为什么陈淳老师一个书画艺术大家,能够指点叶采的易经学习。因为学问都是相通的,一门深入,往往会一通百通。
而且艺术于易经学习尤其值得借鉴。艺术创作,比方说画竹子,要先观察外在的“眼前之竹”,再内化为自己心营臆造的“胸中之竹”,最后通过独特的技法落实到纸面成为“手中之竹”,这里面是有道、法、器的系统的。
易经的学习也该如此。易经这门学问,本身就是圣人伏羲,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而创造的一门学问。
所以,不能对各种“象”有细致的观察,不能对“数”有科学的分析推演,仅凭对义理进行探究,就不免落在主观臆测,更谈不上具体的应用“占”了。
而反观我们大多数人学习易经,往往只是从文字易入手,从义理入门,结果看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百无一用。殊不知,易经是有象、数、理、占等系统体系的,只从义理入手,往往学了一堆道理,却不学无术,缺乏可应用和实操的招儿。
3.功夫成片
800多年后,重读叶采先生的诗句,想象他的悟道场景,对当下的我们有何可以借鉴和教益呢?我想主要有三个方面吧:
第一、读书、为学、做事,均须专注、专业和专精,需要全身心投入做一件事儿。
人生苦短!把所有的时间、精力专注在一件事情上,都未必能有所成,何况以散乱的心态做事呢?
要本着对自己一生负责的态度,想好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站在未来对自己的人生做一个定位。一旦决定了,就要全身心投注其中。
像叶采先生,“小坐闲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时”,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儿,跟学习音乐“三月不知肉味”的孔老夫子有一比了。
第二、做人、做事、做学问,要追求功夫成片,把所有的事儿做成一件事儿。
叶采先生的诗写得好,最传神的还是前两句:“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这种认真细致的观察,体现出他强大而细致入微的感知能力,是很值得我们注意的。
我们一般人读书、做学问,往往在自己的头脑里翻江搅海,更多地在心意上下功夫。这当然很重要,因为心意是统帅,但如果只有统帅没有兵将,这仗如何打?
所以,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六识,如何综合起用就是个大关键。我们一般人工作中经常顾此失彼,生活中经常食不知味,就是这样的问题。
有人问悟道的禅师:“没悟道之前怎样?”禅师说:“吃饭,睡觉。”“那悟道之后怎样?”禅师答:“吃饭,睡觉。”一般回答,有何不同呢?禅师解释说:“该吃饭时他不肯好好吃饭,该睡觉时他不肯好好睡觉。”
所以,把眼耳鼻舌身意沉浸于生活中,在滚滚红尘中炼心悟道,还是沧桑正道。这正是《金刚经》的般若智慧:佛说般若波罗密,即非般若波罗密,是名般若波罗密。
最初看这样的句式,理解起来很困难,感觉像文字游戏。慢慢体会到,世间的学问、智慧、思想,本来平实,一切现成,就像禅宗祖师说的:“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宋代大诗人,黄山谷,跟晦堂禅师学禅,学了三年还没有悟道。有一天他问禅师:“师父,有什么秘诀,告诉我好不好”?
禅师说:“你读过论语没有?”“读过啊!”“记这句话吗?二三子,我无隐乎尔”。记得是记得,可是还是不懂啊!
到了山里,桂花香扑面而来,禅师问:“你闻到桂花香了吗?”“闻到了啊!”师父又说了:“二三子,我无隐乎尔!”
这一下他明白了,原来道就在平常。从这之后,心踏实了,该干啥全力以赴干好,做官好、学问好、诗好、字好,样样好,真成了金刚经所谓“第一希有之人”。
第三、这世界上没有捷径,也没有什么秘诀,把平凡做到极致,就是最高的秘密。
平常心,非常道!《功夫熊猫1》通篇实际上就是演绎了这一个道理:真正的秘诀,就是没有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