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今天我就死了

我是今天早上得知自己快要死掉的。

梦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马上要死了,过完今天就要死了。”

我惊醒,看了看手机,显示:07:15。心想,还早,还可以继续睡。于是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听到我爸在餐桌上对我讲:“中午自己煮点饺子吃。”

我没应。

我走在光滑洁净的大理石路面上,四下皆无,只剩蓝到发白的天空笼罩着自己。我不断地行走,也不知行走的意义在哪。

脚步愈来愈沉重,仿佛有无数只来自地狱的魔爪在死死抓着我的踝骨,寸步难行。地面开始出现裂痕,世界像棋盘一样开始崩塌。

我只能伫立在原地。眼前发白,脑袋放空。

“你在等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袋里回旋。

我无法发声。渐渐勾回自己的意识。眼前添上了简单的色彩。

“你在等待死亡吗?”

“我”在我对面,轻声对我讲。

哦,原来是“我”在说话呀——从我身体里跑出来的另一个“我”,悬浮在崩裂的大理石路面上。

“我”轻轻捧住我的脸,然后抱着我,用我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在我耳边说:

“你快要死了。”

此时手机显示:09:15。我整整又睡了两个小时。

该起床了,我在心里说。约摸花了半分钟让脑子重新运转,让自己接受“将死之至”的事实。奇怪,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只是梦罢了,不,不是梦,是事实吧。

『早早早。』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男友发信息。

『/猪』

他迅速回了一个猪的表情。

该不该告诉他呢,我快要死了的事?告诉他,他会很难过也无法相信的吧?难过更多一点,还是无法相信多一点呢?无论怎样都不是好的,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而痛苦,所以还是不告诉吧。

指尖停留在发光的屏幕上方,一时竟不知该落在何处。我看向窗外,刚好有一只麻雀飞过窗口,翅膀扑哧的声音仿佛就来自我脑袋里,这是心底发出鸣响的回应吗?

『今天要跟兄弟们出去玩啦。』

屏幕那头又发来信息。

『挺好,玩什么?』

『老样子,上上网打打球。』

『好哦。我今天嘛,就在家待着吧,随便看看书锻锻炼,老年人生活!』

『嘻嘻,老了也是我的。』

我笑出了声,这小家伙呀。他此时肯定也在傻乐着笑吧。两个傻子在屏幕面前傻笑?真是有趣的互动呢。

中午我照我爸说的,煮了饺子吃。陈醋见底,倒出来很多渣滓,蘸着吃的时候相当不痛快,总觉得吃着难受。我吃饺子必蘸醋,没有醋的饺子是不完整的,当然不蘸白醋。所以对醋的要求也高,要浓要重,这样吃起来才爽。

“你可真爱吃醋呢。”

男朋友以前这么调侃我。

“对呀,就爱吃你的醋。”

我反调侃回去。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我爸今天上班,我妈去乡下了,说是今天下午回来。很好,又是我一个人在家,可以为所欲为了。吃饱了,我美滋滋地躺在床上。真自在,没事过过老年人生活也挺爽的嘛,就是无聊了点。此时想到奶奶,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奶奶家离我家很近,平时白天就她一个人。失去爷爷的她老得更快了,是那种能以肉眼感受出来的快。这是无法阻挡的衰老。

因为自身以及各种原因,只要不是我爸要求或者是什么事,我基本不会去奶奶家。可能我性情冷漠吧,对谁都不亲,不然以前奶奶怎么会对我说出“你怎么养不亲”这种话呢?每每想到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一阵悲痛。那时候爷爷还是在的,奶奶脾气有点燥,对吃完饭刚准备去上学的我这么责问道。

我没作回应,默默地离开。

鸿沟是一直都存在的,有些人假装没看见,有些人看见了指出来。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一直在的。

要不要告诉奶奶我快死了?我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我扼杀在摇篮里。

算了,她耳背,听不清的。我总不能大声喊“我快死了”吧,我是有多高兴才会喊出来。

转眼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我拿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靠着床,疲惫地看着。这是太宰治的自传,我从高中就听同学讲了。我已经看了一半,但越到后面我越不喜欢叶藏,前面我试图感同身受他的痛苦,然而后面他的堕落只让我厌恶。那时候的人多半都是这样吧,到底怎样才算活着?怎样才能活好呢?当时似乎人人都想着自杀。要么自杀,要么失去为人的资格。被绝望黑暗腐蚀渗透的人心,希望与光明到底存在于哪?

好累啊,眼睛睁不开了,睡觉吧。我合上书,把它放在床边。缓缓睡去。

无梦可做,无梦可梦。只觉一阵阵腹痛,身体以腹部为重心不断下垂,仿佛腹部有个黑洞,我被无限掏空。

我被痛醒,艰难地走向厕所,显而易见的,是亲戚造访。基本处理后,我重新躺回床上。

我拿起手机,简单看了看信息,群里正在讨论晚上聚餐的事情,大概翻了翻前面的记录,然后放下手机,不作回应。

阵痛难忍,像被卷进一个漩涡里,我在床上不断翻来覆去,感觉这样就可以减轻痛苦似的。睡觉吧,让我睡觉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了,其实才不是呢,睡着了也会痛,只不过是在麻痹自己而已。我侧身蜷缩着,懒得动弹了,像只蝉蛹。你说,这疼痛能否比拟为破茧而出时所要承受的痛苦呢?然而我却没有它们获得新生后的愉悦感觉。似乎我的痛苦就是愉悦,我的愉悦就是痛苦。

我又睡去了。

隐约听见爸妈的声音。我妈又在发牢骚:“还是没有变啊,放假在家什么都不做,天天就知道睡觉,碗都没洗。”我知道这牢骚是对我发的。

“怎么又睡觉了......”我爸说的也是我。

啊,又是这样,这些年来的每个假期总要忍受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次在我睡觉时说我的话我总是能立马听到,仿佛脑子里的一根神经专门为他们这些话而开放。真是痛苦啊,我明明只想安稳地睡一觉。

现在已经五点多了,看来他们是刚刚回来的。我觉得我身体比之前更糟糕了,之前只是腹部,现在则是全身。我的四肢无力酸痛,脑袋有点沉,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发热。

妈妈一直催我做家务,我很烦别人一直催我做事,但疼痛感让我迅速妥协,好,做就做吧,现在就做吧,总之别再吵我了。然后我拿起抹布开始抹地。

我的动作比以前更为迟缓无力,每弯一次腰,就感觉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太虚弱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没法子,我只好粗略地打扫完。我坐下休息,用体温计夹在腋下,静坐。五分钟原来也可以如此漫长。

37.7度。我多久没发烧了?刚入大学这一年,我连小感冒也不曾有,如今回到家不久就病了,真是不可思议,还是在大夏天。

我没跟爸妈讲,这点温度并不足矣从他们那获取什么。更不想跟任何人讲。

我简单吃过晚饭,换了身衣服,在镜子前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红点,然后转过身故作精神地对爸妈说:“我晚上跟同学出去玩会儿,不要很久,会早点回来的。”

然后从家里逃了出来。

来到老地方,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是啊看你在群里话都没说一句。”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要来吃。”

……

叽叽喳喳的,好生热闹。

“行了啊,我吃过了,只是觉得无聊来看你们吃。”

我露出往常的笑容回应道。

这座城市的夜晚灯光跟所有城市都一样,美丽又无趣。聚集在这些灯光下的人们,有没有一个是跟我一样呢,过了今晚就会死去?

我不打算跟他们讲,因为看见他们开心喝啤酒吃烧烤的样子,我就不忍心破坏这美妙的景象。只是好奇,从明天开始他们就看不到我了,心里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呢?但生活还是得继续的,仅期望以后能够偶尔想起我,但别怀念。

我安静地处于这个闹市之中,感觉有谁在召唤我,谁需要我这样一个平凡又弱小的人啊。

感到疲惫,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场,他们颇感失兴,我说下次再聚,再好好吃个痛快。

我闲步至家附近的一个公园,夜色有点深凉,已经不见几个人了。我的身体愈发虚弱沉重了,我找了块平坦的草地,就此躺下。

晚风徐徐,知了长鸣,在这闷热夏夜难得有这么一块清爽的寸土,也是生活一大喜悦。只不过身边没有能够一起分享的人。他在就好了,可惜不在身边。

『啊——真是舒服。佳人你在哪?』

我手机拍了张公园夜景发了过去。

『在你心里。』

那头猪又开始说骚话了。

我微笑着看着屏幕,想象此刻他就在眼前,躺在我身旁,一起静享夏日夜风。突然手机黑屏——没电关机了。

我顿感失落,像被人遗落,与世隔绝。

突然有点想哭。

脑袋也是跟这夜色一样沉重。我把手机放在一旁,平躺着,眼睛注视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想不到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想想今天的太阳我好像也没看。我死了之后他们会怎么样呢?我的爱人,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希望跟我一样能够平淡接受我的死亡吧,这样就好。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的,是些得用很多年才能说完的话。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就这样再见吧。再见吧。

再也不见的再见。当然也可以梦里相见。但如果梦到我说明很想我,所以还是不见吧。

想到这里,才意识到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唯有这滚烫的泪水,才能感应到我确实还活着。这是给将死的我最后的安慰吗?

我的心脏仿佛被定上十字架,浑身犹如灌满了铅,沉重不已,动弹不得。我愿与这香甜的土地融在一起,只求明日能有一只没落的夏蝉同我一起享受第一缕阳光。

我的朋友呀,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和你们在一起的岁月快乐又难得,是非常珍贵的回忆呢,希望以后你们也能天天开心。

我的父母呀,平时我确实任性,很不听话,在此说声对不起,让你们费心了。然而最任性的还是不得不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真是抱歉呢。

我的爱人呀,可千万别哭,我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守护你,在你心里就好了呀。你的出现照亮了我整个世界,很感谢你的到来,让我体验无与伦比的快乐,但请继续快乐下去吧,别为我伤心难过。

我爱你。

我爱你们。

非常爱。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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