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人民,早些时候早餐无非粉面两样。
我家小时候早餐多吃挂面,姨外婆家每年都会送来一两袋新收的小麦,我和爸爸一起去擀面店,爸爸背着麦子和衣架,我跟在后边小跑。
擀面店一般特别通风,屋里都是麦子的气味,麦子在机器脱去麦麸,变成面粉,加了鸡蛋和水,变成面条。面条可以选粗细,我和爸爸都偏爱细面,所以用的是细刀,有时也会擀点中刀回去。
面条经过刀片从机器里出来,粗细一致,像一卷屏风。
我就要把衣架一个个递上去,擀面师傅就把衣架穿过面条,衣架杆两边长度差不多了,就剪断。一个衣架就能放两刀面,放太多容易晾不干,所以一次大约要背上三四十个衣架才够。面条擀好,师傅会把麦麸给你装进袋子里,可以一并带回家,我妈会让我拿去酱油厂换酱油。
面条拿回家,得放到通风的地方晾着,要吃的时候,取一个衣架,拿一段下来。大约十多岁的时候,姨外公得癌症去世了,姨外婆也无心种地了,家里就再没有去擀过面。妈妈每周会去菜市场买两斤鸡蛋挂面,有时没空让我去买,要先叮嘱一番,要一进菜市场右手边第二家,放三个蛋的那种。
挂面里放了鸡蛋,香一些,也韧一些。我妈煮面是一绝,我有个小姨,第一年带小姨夫来我家串门,第二天早上赶早要走,我妈留他们吃早餐,小姨夫说早上吃不下东西,结果吃完第一碗,腆着脸让我妈再煮一碗。
调味也没什么特别,酱油醋,搁点盐,白糖,面条煮熟捞进去。撒上辣椒粉葱花,再用铁瓢热一勺猪油,往上一浇,成了,谓之燃面。
碰上有空的时候,提前一晚炖点排骨或者鸡汤,就是汤面。汤面不浇油,调好味,再配上我妈自制的油辣子和酸甜萝卜,绝了,我上初中时能吃上三碗。我自己煮,就怎么都煮不出那个味道。
我奶奶家那边人也爱吃面,我小时候一到暑假就往我三伯家跑,这个时候地里的西红柿(我们管它叫毛辣角)、青椒都熟了,家里的土鸡下了蛋。早餐就西红柿蛋面、青椒蛋面轮着吃。
锅里下油热开,鸡蛋打得均匀,青椒蛋面的话,青椒要切碎碎的和鸡蛋一起打匀。下锅煎得松香,下西红柿,下点姜丝,放开水煮成一锅汤。另取一个锅子煮面,各人捞一柱面条,再勺两勺汤,放辣椒和酱油,吃完大人们就下地干活,我和几个堂哥堂姐满上玩。大一些说起三伯家的汤面,我妈说做汤面是因为油水不足,做燃面比较费油。
一般人家吃粉比较少,因为和面条比起来,粉更贵一点,而且不那么容易做好吃。吃粉的话,更愿意到街头去吃。
西南地区山地多,家禽多而水产少,又多是体力劳动者,所以浇头也多是大肉:牛肉、羊肉、蹄花、大排、小排、辣鸡、肥肠,清新一点的有三鲜粉,就是蔬菜菌菇和猪肉丝。
物价的涨幅,从牛肉粉的价格就能撇见一丝端倪。我上小学时,牛肉粉3块一碗,初中时,就到5块,高中到了7块,大学回家,已经卖到9块一碗。
我最爱的是牛肉粉,汤底澄清,上面飘着油花和花椒粉,米粉上盖上一层薄薄的牛肉片,牛肉上是葱花和香菜,还有西南人民最爱的酸菜。一般人还会浇上一大勺红辣油,外省人民看了直摇头,一早就吃这么热气?
我们却极爱,我一般要先喝几口滚烫的热汤,花椒的香味浓郁,肉汤鲜美。汤喝到一半,才去加辣椒油或者是店里特有的炸辣椒,就着牛肉把米粉吃完。
一般还会有特色的泡菜:酸甜萝卜或者泡莲花白,非常开胃解腻,取个小碟各拿一点,下粉用,一般能吃得碗里只剩下点汤。
早些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持家,觉得出去吃一碗牛肉粉的钱够一家人在家吃了。所以很少出去过早,出街吃一次牛肉粉对我来说还是很隆重的事。
我上初中的时候鼻炎犯得厉害,整日头晕,我妈听人说背街新开的医院治鼻炎很厉害,带着我去医院做手术。我前面一位阿姨在手术室鬼哭狼嚎,吓得我胆战心惊。手术果然很疼,拿钢针从鼻孔里穿过去,能清晰的听到骨骼咔咔的响声。但是我只是默默流眼泪,也没哭一声。做完我妈带我去隔壁吃了碗牛肉粉,热汤滑粉一下肚,人又活过来了。鼻炎很争气,好多年都没有复发,我觉得有那碗牛肉粉的功劳。
除了粉面,还有豆浆油条可吃。一根炸得酥松的油条剁成几大块装进白瓷盘,再上一碗浓醇的豆浆,桌上还有一罐公用的白糖,加点糖,搅拌匀了,下油条进去泡。我外婆原先常年吃素,最爱这样吃。
油条里吸满了豆浆再入口,又香又利口。吃完油条豆浆也凉得差不多了,一股脑喝下去也就完事了。肚子里舒坦,不过这样的早餐没有粉面管饱,还不到中午人就饿了。
偶尔也吃包子馒头,不过那算是赶时间。我打小对包子馒头不感冒,小时候买过那种放进油锅里煎得金黄的包子,外皮酥酥脆脆的,里面是豆腐香菇肉馅,很香,能吃上一个。
粥在西南人家的早餐里很难见到,主要是不顶饱还费功夫。我小时候,家里一年就喝一两次粥,都是在盛夏的时候。
地里的玉米南瓜正嫩,我外婆就要掰新鲜玉米粒,嫩南瓜切丝,滚一锅开水,米放进去煮,人要在锅边守着。煮到米粒开花,下玉米粒和南瓜一起煮熟,就可以出锅了。
配上上一年做的霉豆腐,和几样小菜,就是一餐。蔬菜粥清甜,我们那夏天不算热,难得一两天暑气,就被这一锅粥消解了。
有时候早餐也吃泡饭,冬天早上吃泡饭是很舒服的。外面冰天雪地,我妈不停的催我起床,睁眼可以看到厨房橘色的灯,还能闻到炉子上酸汤泡饭的香味。
酸汤是用发酵过的酸菜和干四季豆煲成的豆汤混合做成的。锅里下猪油,放将酸辣椒炒香,再把酸菜汤倒进去,煮开,放盐调味。家里前一晚的剩菜都可以倒进去同煮,叫烩酸汤。汤煮开了放米饭进去煮或者直接泡饭都行,开胃那种程度的酸辣,柔和不刺激,早上也能吃个两碗。
再大一些,家里早餐里也能见着饺皮,一种介于饺子和馄饨之间的东西。面皮比饺子皮薄又比馄饨皮厚,猪肉末剁碎加全蛋姜葱末盐一起搅拌均匀包进去,下锅煮熟。碗里放酱醋,同样放辣椒葱花,浇热油。香气四溢,肉馅里加了姜葱也极香,小时候一顿能吃上十个特别管饱,到午后也不觉得饿。长大了觉得腻味,一顿吃个五个,吃得够够的。
但无论哪种早餐,我在家时,基本没落下一餐过。我妈妈每天早早起来煮早餐叫我们起床,无论冬夏。
我们那冬天极冷,早上起来水龙头可能已经冻上了,流不出来水,要先烧开水解冻。那时年纪小极其贪睡,我妈一边做早餐一边在厨房大喊:我下面条了,快起来了!床上的人无动于衷,那边又开始喊,要迟到了!还是无动于衷。我妈就要出杀手锏了,面煮好了,再不起要坨了!我就要开始穿衣服了,迟到事小,睡觉也事小,面条坨了可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