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客看东京 ---- 藤泽的银座

引言
东京客看东京:虽然在东京生活多年,我依然是过客一个,和这个城市有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然而我喜欢这种过客的感觉,不过于深入,如一个旁观者,仿佛是看着橱窗中的世界。

正文
早晨,坐在市之谷车站里面的星巴克落地窗边上,看着楼下的信号灯变红变绿,人流、车流忽而停止忽而流动,一切秩序井然。
东京,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钟摆,里面的齿轮环环相扣,零件相互咬合,在太阳和月亮的升起落下的循环中自洽地运转。

昨天和银座的客户开完会,出来后时间尚早, Manager藤泽先生带着我去了附近一家叫“椿屋”的咖啡馆,这是他的习惯,开完会一定找个地方坐下来抽支烟喝杯咖啡歇一下。这次去的咖啡馆看起来比上次的高级多了,看来客户对这一阵的成果大体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银座叫椿屋的咖啡馆很多呢。”他吐了一口烟,缓缓道。
“是连锁店吗?”
他点点头,“这类咖啡屋一般是和银座的Club连在一起的,晚上去Club之前先到椿屋喝杯咖啡,吃一些轻食,然后再去Club喝酒。这是银座人的习惯。”
原来如此,难怪椿屋有种不同于一般咖啡屋的高级感 。

藤泽先生今天谈兴很浓,讲了很多自己的往事,他说他十几年前在银座花了5亿买了一栋看上去非常破旧的楼,重新装修之后,里面又开了很多店。
“有些什么店呢?”
“什么都有,比如红酒店,寿司店,Club,等等。”
“Club?” 我惊得一跳,转头看这个清瘦的老人,当时我们坐在咖啡店的counter 座位也叫Bar座位上,这个是单排的对着大厨的座位,可以欣赏大厨做咖啡的整个过程,有些人特别喜欢Counter座位,估计藤泽也是。
他点点头,说他当时招了30多个hostess,就是我们常说的日本的晚上陪酒女郎,不过众所周知银座的Club是相当高档的,女郎都礼仪气度非凡,不是一般有阅历的人很难Hold住。
“所谓的Club其实只有银座的才能叫CLUB,”他有着老银座人的骄傲,“像涉谷、六本木、新宿,那些地方都不能叫做CLUB,而是キャバクラー(cabaret)。”
“Cabarat和CLUB到底区别在哪里?”
“区别很大哦。Cabaret一般是年轻人去得多,CLUB的妈妈桑一般都要40多岁以上,很亲和。收费上讲么,Cabaret一般是按时间算的,比如一小时1万的话,三小时三万,一点点累加,但CLUB不同了,根据客户收费,有的三万,有的五万,如果呆在那里不喝酒的话,当然加了Bottle的话,自然按照Bottle的价格。”
他说的Bottle是指CLUB中的瓶装酒,这些酒有的是香槟,有的是高级红酒,价格从七八万到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都有。据说CLUB中的女郎的营收就是看一晚上客户Order了多少个Bottle。
“根据客户收费?这个怎么说?”
“就是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收什么样的费用。”
我充满狐疑地看着藤泽,不理解这里面的深意是什么,究竟是客户看起来派头大钱多收得多,还是说客户看起来比较傻智商比较低的手收得多些?然而这个标准属于行业秘密,不得而知。
在日本越是高级的店越是看人收费而不是明码标价,这是一个传统。

“那么岂不是Cabaret的女孩子更能挣钱?”我笑。
藤泽摇摇头说道,“Club的工资体系是这样,刚来第一年的女孩一小时工资就5000左右,到了第二级别开始,一晚上固定3万到5万,每晚只工作四小时哦,更高级别,客户要的bottle,一半属于个人收入,比如一个Bottle10万的话,五万属于陪酒女郎,因此很有激励作用。”
“不过呢”,他继续说,“很多银座的女郎们,下了班还会陪客户出去吃夜宵,唱卡拉OK,这部分是他们自己掏钱,店里不出钱的。包括和服、高级饰品,等等都是自己出钱买。这些女郎很敬业,消费也很高,比如她们每天都要去美容院,头发,妆容全部都打理好才出店。因此银座的美容店生意非常好,这些女郎的收入也异常高。”
咖啡上来了,他点的是深煎咖啡,我依样画葫芦要了同样的,果然味道香浓。

“不过Carabet和Club的区别不仅仅如此,Cabaret的女孩只是一起起起哄,说笑喝酒,热闹一下就散了,而Club的女孩子们是脑子很聪明的女孩子,她们懂得根据客户当天的心情,同行的其他客户的多少,调节话题,哄客户开心,那是真正的从内心感觉到开心的开心啊。”说到这里藤泽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容,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
“银座是没有Carabet的,银座的Club的妈妈如果转到其他地方,比如新宿、六本木、涉谷的Carabet,那可是很掉价很没面子的事情哦。”
我想了想,大约是一个穿着和服的高级交际花和一个歌厅女郎的区别吧。

“这些女郎都是从哪里找来的呢?”
藤泽笑道,“通过Scout从别的店里用两倍甚至三倍的工资挖来的。如果是妈妈桑,还要更贵一些,因为她们不仅带来的客户多,而且带来同店的女孩子,她们来了之后还要管理教导女孩子们,会比较辛苦一些。”
“哇!可是花这么多钱做Club生意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生意都是连着的,形成一个体系。”
我心里暗地里想,这就是币圈成天叫嚷着的“生态圈”的意思了。
藤泽没有注意到我走神,继续说,“这些女孩子会带着客户到同一栋楼里的其他店里吃喝,比如红酒从我的红酒店里进,夜宵到我的寿司店吃,咖啡当然也是了。”
“一年半之后,我乘着生意最好的时候,卖了整栋楼,卖了10亿,五亿买入,10亿卖出。”他脸上的得意掩饰不住,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这可真是人生最爽的瞬间啊。

“不过为什么那么快就卖了?”我想自己做下去会不会赚的更多呢,或许是他对于抛售也有着特别的心得和计算逻辑呢。
“太累了,”他顿了顿,黯然道,“生了场大病。” 我之前听说过他得了癌症,病情得到控制后又到我们公司来做打工族,并没有想到这后面竟然藏着这么多的故事,果然日本人真的是深藏不露,平时他默默管理着大家的工作,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事情不用开口他都会感觉到,及时地细致周到地帮助大家,在发生麻烦之前他就会想法解决掉,确实被大家都觉得很可信赖,但所能感觉到的只是他是一个很和善的经理人,没有想到他曾经是如此成功的老板,完全不输于现在的社长。

“主要是太累了,经营料理店比想象得要艰辛得多。”他抽口烟,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沉浸到往事中去了,“料理店的每一品料理,我都要自己去设计和构思。”
我惊讶地问,“不是有大厨么?” 我心想,这难道不是大厨的工作么?
“大厨只是将料理做到味道好,但是对于如何针对客户本身的氛围,配合店里的格调,当天的食材,加上自己的一些精心构思,而又要把这种构思落实在料理本身上,让上菜的女孩子们能够简单明晰地将料理的设计构思传达给客户,从而让客户感觉到料理的美味,这个是需要好好构思才行,大厨是做不到的。”
他说得比较抽象,不过如果在日本高级料理店就餐过,或者看过电视节目中一些高级料理店的介绍的,大体知道,一些料理端上来的时候会有一些有意思的说法,比如说:什么颜色的配菜,配上今天特别运来的什么类型的鱼,再配上什么什么,味道非常活泼,可以体会到几种不同的香味在舌尖跳舞等等。大约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实际上在这样的店里就餐,听完那样的说明确实会感觉不同凡响的美味。
所谓美味,与其说是舌尖的感觉,不如说是大脑的感觉,美味这个词,不同的环境下会有着不同的感觉,所谓饿了什么都好吃大约也是这样一个道理,要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银座人感觉到美味,着实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这种每一道料理带着一个有趣的说明,如同是去美术馆听到的美术说明,又好像是古典音乐鉴赏的引导,甚至一些音响发烧莫不如是,附加价值的体现给大脑带来的愉悦感,这或许是奢侈品之所以为奢侈品的奥秘。
人脑对于这种体验的渴求总是无法停止,与其透过现象看本质,不如研究一下人脑的特质,而这门科学在日本已经变成了商业的支撑。
善于思考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致富,看起来非常合理。

藤泽除了设计料理的菜单,料理店和酒吧的内装设计也是他自己设计,而他在经营这栋楼之前是红酒商,有着十几年的红酒销售经验。
我于是问了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贵的酒真的比便宜的酒好喝吗?好喝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上限的吗?”
藤泽道,“当然不是,便宜而好喝的酒很多很多,贵的酒之所以贵,是因为品牌(Brand)。好喝与价格完全是不同的事情。”
我点头,答案是意料之中,但另一方面,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于品牌的价值和山寨的问题。或许是经历了中国的山寨,我有时候也会对山寨商品抱有一些模棱两可的认识,并不完全排斥,认为这是帮助没有购买力的客户能够争取到更多的选择。对于有品牌的东西,如果内容完全一样,为何不能够买更加便宜的呢?然而在规范的市场中,虽然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购买不同价格的商品,比如平价但是优质的商品,但是却并不会打击有品牌的商品销售,而是形成不同的细分市场,山寨看起来解决了市场中平价购买的问题,但这是个伪命题,平价商品的出现不应该是以以次充好,扰乱市场秩序为前提的。

我提到之前买过一些澳洲进口的红酒,桶装进口价格比瓶装进口要便宜,但味道常常会变掉。藤泽告诉我,桶装很容易因为长途运输中湿度温度条件的变化而引起红酒的酸化,看来有时候以为是酒商以次充好,实际上只是一些客观条件造成的失败也是有的。

作为红酒的从业人,藤泽当然品酒无数,对于不同产地的特征、丹宁的多少、香气的层次,酸度甜度等都很熟悉,当我问他能否凭着试饮知道所用酿酒葡萄的年份,他摇摇头说,这是不太能做到的,只不过有时候某一年的葡萄收成非常好,所酿的酒也因此远近闻名,从而可以猜测葡萄的年份,或者因为酒味的一些变化而前后年份上加入一些变化,这是可能的。
我大笑, 看来舌头的魔力是有限的,主要还是基于数据和信息,一些品酒师的品酒炫技也是多少有些忽悠了。

和藤泽一席谈,不过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却有种高屋建瓴的感觉,回想起以前公司的同僚晚上喝酒时聊着红酒的品名,竟然觉得有点可笑,资本市场,谁是掌握和推动这一切背后的推手,谁是利用这些原理在左右逢源,谁又是享受着眼前的幸福而其实只是被资本规则所喂食和宰割着的绵羊?

坐在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感受着这个城市的秩序,想着银座夜晚的灯光,和此时秋阳洒落的街头小景,虽然知道这个城市有着很多面,却并不感觉到害怕,无论是哪里,都有一种看不见的秩序,上班时间临近,我收拾起电脑,背好背包,走入自己的螺丝钉世界中去。

*本文中人名采用假名。

你可能感兴趣的:(东京客看东京 ---- 藤泽的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