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当你买书速度大于读书速度

我的书房并不是让我心生自豪的地方,而是一个自我报复的沉闷所在。有人以他们的教育自豪,像他们一样,我有时看着这些书也会心生愉悦,我的手从这些书上掠过,还会挑几本出来读读。年轻时,我会想象自己成为作家后,在自己的作品前摆弄姿势,但现在却只剩下让我心烦意乱的窘迫感,因为我竟然在这些书上花费了时间和金钱,还像搬运工一样费尽力气把它们运回家,然后又偷偷藏起来;最令我尴尬的是我认识到自己竟和这些书搭上了“关系”。年岁既长,我开始丢书,我自己大概是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了一种智慧,那种阅览过书房所有藏书的主人应该有的智慧。但是我买书的速度一直超过弃书的速度。因此,如果我把自己的书房与富裕的西方国家哪位博览群书的朋友的书房做个比较,那么他的藏书会比我少多了。幸亏对我来说最紧要的不是拥有好书,而是写出好书。

作家的进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读好书。但认真阅读并不意味着慢慢读,细细读,眼睛脑子都扎到书本上:自己完全沉浸在书中。因此,我们一生中只会对少数几本书情有独钟。打造最为精致的私人书房,会让自己藏有不少彼此争雄竞胜的书,书之间的争忌会给富有创造力的作家徒添忧郁。

福楼拜说得不错:如果一个人足够认真地读上十本书,他就能成为一个圣人。大多数人通常做不到这一点,因此转而收藏书籍,炫耀他们的书房。因为我所生活的国家几乎没有书和图书馆,所以我至少有借口拥有自己的书房。我书房中的一万二千卷书促使我严肃地对待我自己的作品。

这些书里我真正热爱的大概有十本或者十五本,但我对这书房却没有多愁善感的情怀。从它作为外在形象、收藏的家具、一堆灰尘、实实在在的负担来看,我根本不喜欢这书房。对书房里的东西要达到相当熟悉的程度就好比和女人相处;女人主要的美德就是她们总是愿意来爱我们。对于我的书,我最喜爱的一点是无论何时只要我乐意我就可以拿起来看。

因为我像害怕爱情一样害怕与书本的“关系”,所以我欢迎任何可以把书籍处理掉的借口。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找到了一个新鲜借口,那是我以前从未想到的。我在年轻时买过一些作家的书,并保留下来,甚至有时还真读过,因为他们是“我们国家的作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还读过不少其他作家的作品——在最近几年里,这些人串通一气收集证据来证明我自己的作品有多糟糕。刚开始,我很高兴他们能如此认真地对待我的作品。但是现在我很开心有一个比地震更好的借口可以把它们从我的书房里清除出去。这就是我的土耳其文学书架上作品迅速减少的原因,剔除的书籍都是那些年龄在五六十岁之间愚笨、平庸、小有成就、秃顶、江河日下的男性作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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