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好几个小时读完亦舒的《喜宝》,一气呵成之后是浅浅的惆怅。如果现在有人愿意出钱买下你——在你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你,愿意吗?
这个问题应该很多人有想过,或者被问过,我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当然更不会知道你们的答案,不过,作为本书的女主角,喜宝愿意。
虽然,当勖存姿见她第二面送她钻戒向她提出包养时,喜宝是果断拒绝的,但是,当她带着自己的尊严走出门踏上计程车后,她又后悔了。她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困窘,于是带着汹涌的眼泪,向司机提出返回,回到勖存姿身边。哭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将失去什么,又将得到什么。
作为一个从小跟着母亲在贫困中长大的漂亮女生,喜宝经历了太多,所以活得太清醒、太凉薄、太理智。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样让男生心甘情愿为自己花钱,她的母亲教给她的,是即使在困窘的日子里也要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她与勖存姿达成协议,拿着那张空白支票,第一时间去珠宝行挑钻戒。她挑选一颗最大最贵的钻石,甚至不适合放在戒指上当装饰。她冷眼旁观,甚至故意呛声珠宝行的工作人员,将支票掏出来付账的一瞬间,想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洗去自己这一身的穷酸气,用大手笔的消费给自己底气,告诉自己,自己不再是一脸穷酸样了,自己用尊严与身体去换取的富贵,是值得的,是享受的。
喜宝有前途——她是剑桥的在读学生;喜宝有野心——她绝不要回香港租一间尾房做份女秘书的工作蹉跎一生;喜宝够清醒——自己很穷,并且唯一给自己温暖的母亲要嫁到澳洲去不管她的生活,她将面临的是没钱上学、没地方住。她几乎不需要考虑多久就直接做出了选择,她要抓住“这个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得到的堕落机会”——将自己卖给勖存姿,一个女儿只比自己小三岁的老男人。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也决定自己不要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尽管她对这个老男人的印象并不坏,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事实上,勖存姿是个足够让任何女人爱上的男人,他有钱,巨额财产;他有势,杀了人就跟没事一样;他甚至还体贴绅士,从来不会勉强喜宝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可以说,除了控制欲和老以外,这个男人身上没有让人讨厌的缺点。他喜欢喜宝,喜欢她身上的朝气蓬勃,喜欢她的精明机敏,有时候甚至觉得喜宝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当自己的子女。所以他大手一挥,为喜宝在苏格兰买下一整座堡垒,只因为喜宝说过喜欢;他为喜宝买下游轮,买价值不菲的古董项链,送她名车豪宅,甚至亲笔与喜宝写信,跟她书信来往培养感情。此时的喜宝,可以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切物质。
喜宝会喜欢这样的勖存姿吗?当然会,对于从小就缺爱的喜宝来说,她缺少一个父亲,一个爱人,勖存姿的出现正弥补了这一点,年纪大照顾她呵护她就像父亲一样,又是她需要强迫自己爱上的人。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件事情,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喜宝会爱上勖存姿。然而,事情发生了——勖存姿一直对自己的年龄缺乏安全感,当他知道喜宝与一个年轻的物理学教授交往过密的时候,他担心喜宝会爱上那个风趣幽默的教授,劝说两人分开未果,亲自在喜宝面前射杀了他。
这是喜宝信念垮台的转折点,之前无论勖存姿如何监控自己,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喜宝都能说服自己留下来,继续扮演他的情妇,唯独这一次。亲眼看着那样鲜活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当事人甚至没有一点不安,这对喜宝来说简直不亚于地震台风双双来袭,彻底摧毁她心里的那一点点情意,她开始麻木不仁地放纵自己,酗酒、药瘾、无休止的party……钱对于这个时候的喜宝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可是,她依旧离不开它。
她痛苦,但是她舍不得放下自己拥有的物质,她想到要离开勖存姿,靠着自己之前攒的钱完成学业。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即便是拿到文凭,终己一生也不能赚到勖存姿能给她的财产数额,更何况,她是由勖存姿一手从一个穷丫头打造出来的,她的物质和心理早已经对勖存姿产生依赖。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瞧不起别人看徐志摩的骄傲文青了,她是依附于一个人的莬丝花,自由喜乐完全掌控在别人手里。如果脱离了那个人,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她拒绝了宋家明带自己远走高飞的邀请,放弃了支撑她走下去、自己一直坚持的学业,清醒地开始沉沦,完全成为勖存姿的附属,彻彻底底的情妇,虽然,勖存姿从头到尾只碰过她一次。
后来喜宝母亲死了,勖聪慧走了,宋佳明当了传教士,勖聪恕疯了,勖聪憩自杀,勖家支离破碎,喜宝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除了钱,她几乎什么都没有。
勖存姿也为此大受打击,他失去了生的意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喜宝最终选择陪在他身边,这是两人情感升华的点,无论过尽千帆后两人最后剩下的是亲情还是爱情,总归,还是有情意的。
再后来,勖存姿也死了,在喜宝惊喜地想告诉他他儿子病好的时候。初闻噩耗的喜宝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就剩自己一人的孤独。
拥有勖存姿五分之一财产的她成为了亿万富翁,毫不费力地坐拥着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资产,勖存姿甚至为她想好了如何进行资产升值,派人安排好一切为她打理。她再也不提勖存姿,只是心里明白,勖存姿对她的付出是毫无犹疑、不计牺牲的。有过这样的勖存姿,她还能再爱上别人吗?不知道。喜宝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故事的最后,是喜宝一个人在喝着苦酒,她想起了“去日苦多”,她苦笑。
小说在这里结束,这是一个情节非常简单的小故事——一个女人成为了一个男人的情妇,然后得到他的遗产。这样的故事可能在生活中屡见不鲜,但是读起来的时候,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起许多。
偌大的社会上,有多少人,在悄悄做着与喜宝一样的事情?是为了钱?还是爱?又或者,钱与爱都需要?是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是这个物质的世界将她们逼成这样,还是在生活的重压下想要寻求一条更为省力的捷径?谁也不知道。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喜宝,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成为喜宝。可是生活啊,总爱将重重困难推至我们面前,逼得我们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它从来不讲任何情面,扛得住,你得抗,扛不住,你得死扛。日复一日你对自己说的,总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这个时候,如果出现一个人愿意为你抗下一切,从此衣食无忧,代价是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自由,你会愿意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馅饼,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没有人知道选择之后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得到的是你想要的吗?失去的是你愿意抛弃的吗?这样的选择只能由自己做出,它关乎你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关乎你的经历与遭遇,也关乎你自己之后的整个人生。选择没有对错,道德评判有,但最终将会如何,主动权在自己。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有你知道。
突然就想起了最初勖存姿问喜宝的问题,“在生活中,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爱,被爱与爱人,很多爱。”
“第二希望得到什么?”
“钱。”
“多少?”
“不多。”
“还有其他的吗?”
“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