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热血挥泪洒,十年苦志未得报。问君的愁思,能否绕千百段,是近的离愁,还是远的哀呼。我不知道为什么,烧了一上午的火。我把那一叠资料,全烧在煤炭上,空气里发出那种难闻的气味。如此的我,倒有点像“焚书”。我倒挺喜欢“焚书”这个词,可这次我焚的是自己的心。
“医生,医生,我头痛。”五号床的病人的哀嚎声又响了起来。
我拎起血压计就往病房里跑,量了血压,随带脉搏,呼吸全给数了。我敲了敲他(五号病人)的手,说:“姥姥,你的血压正常,你还有什么不舒服,我让医生来看看你。”
“你给我开点药啊,开点药。”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空洞的眼睛只剩下窟窿。
“姥姥,你先休息,我叫医生来看你。”我慢慢推掉她的手。
扶着听诊器,走出病房的时候,我还听见她在絮叨:给我开点药。
我要是有处方权,我就这么做了,可是我没有,我不是一名医生,是一名护士。我把血压计放在护士办公室。双脚一蹬,就跑到医生办公室。靠窗的位置,还飘着一丝浓烟。
“张医生,你去看一下那个五号床病人,她说头疼。血压我量了,正常。”我一口气就憋完了所有。
“等下,我就去。”他点了点烟,吐了一口气,朝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扭头往下走。一节一节的楼梯,就像是我踩在白棉花上,沉甸甸的。
“姥姥,你等会啊,医生就来。”我走进病房,连带把她腋下的体温表撤了下来。
我坐在煤炭边,烤着火。一股煤味呛进鼻腔里,像是鼻中隔旁挤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
“医生,医生。”一阵浅微的声音跑了出来。
“怎么了?”
“你给我开点药。”
“姥姥,我不是医生,我没有处方权的,我无法给你开的。”
“你给我开啊。”
一遍一遍地重复同一句话,一遍又一遍。
我哆嗦地爬上二楼,眼一瞥,张医生的电脑面前,敲出一阵游戏声来。
“张医生,五号床,你去看看。”我的脸一寒,冒起几丝冷气。
“哎,小李,你这么较真干嘛?让她去,死不了就行。”他的手,一换,咔咔咔的游戏声传来。
“张医生,你应该要知道那是你的病人。”我大步往前一迈,眼睛都没转一回。
“哎,真不懂事。”他的手一咔,键盘唰唰作响。
“小李啊,等你过两年,变成老油条了。你哪里会管别人病人的生死,你只会关心你口袋里的钱装得多不多,你的碗端得稳步稳了。”旁边的前辈拍着我的肩说。
“我不会。”我径直向前,头也不回,声音很大,盖住我心里面的声音。
“你还没到那一天。”
我穿过楼梯,顺着路走进五号病房。只见张医生冷着脸走出病房,眼都没瞟一眼,点着小安的名:小安,给五床打个屁股针,氨基比林和地塞米松。
我就站在那,听着他说话。我不知道一个病人莫名地要肌肉注射氨基比林和地塞米松是为何?我甚至都不懂激素药就这么滥用吗?我靠在墙边上,是的,我没有处方权。
左医生拎着一大袋口服药路过,一把扯过我,说:“你站着干嘛?”
“站一下而已。”我摆来摆手,想要收一收自己的脾性。
“8床病人在哪?”
“那。”我指了指靠门边的第一人。
“你的药。”左医生踏过地面,扔了扔药。
我靠边边上,觉得甚是可笑。一个医生不认识自己的病人,却可以把药开出来,真是可笑极了。一个不像样的医生,走进一点,都觉得心思极恐。
“左医生,你开这么多药,病人真的需要吗?”我问。
“病人叫我开的,我就开了。”
“你不怕病人找你麻烦?”
“我都按他们要求做了,有什么怨言。”左医生稳健的步子在远去。
我就站在那,站在那,到底怎么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连阳光下的职业,都泛着黑光?为什么这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医生,应该是站在前路上,推开疼痛,慎重做决定的人。为什么他的手里,摊开的都是红色呢?是人民币熏过的红。为什么站在食物链的最低端,人的劣根就可以暴露得一览无遗呢。
2006年的春天,姑姥姥患了心脏病。在那个病房里,都是白色的味道。我站在她的跟前,告诉她:我要成为一个医者。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跑了出来,捏着我脸说:要做一个有良知的医者。
2009年的冬天,姑姥姥去了。那一年的冬天好冷,雪花都融了,春天还是没有来。我等一个春天,一个阴雨霏霏,还是会有阳光的春天。
2016年,我毕业了,参加工作,被派往支援乡镇工作数月。在这里的冬天,也好冷,好冷。我坐在门廊边,从天亮数着天雷,眼前的路,曲折迂回,耳旁的杂音越来越大,我快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傍晚了,门廊边的人声少了,风过去了,雨也停了。一个人,变得寂静了许多,心要结冰了。我站起身来,背后灯火通明,我却眼前一片漆黑。
2016年12月26日22:00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