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42、论时政揭破权门斗 行暗谋得悉敌手意

《潇剑游侠》42、论时政揭破权门斗 行暗谋得悉敌手意

陈少华 著

肖羽回头朝那酒店望了一眼,心中起伏难平,上马便行。非止一日,终于到了北京城。六年不见,京城如今也变了些样,但那古典的精怀、精致的气质,雄浑的气慨却没有变。肖羽进城来四处闲蹓,可只盼能突然遇见风清,他亦知这个希望非常渺茫,只得信马由缰,走了半日,哪有风清的影子?他肚中饥饿,找了个酒楼进去用酒饭。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郭兄台,如今朝政真是令人眼花缭乱呀。”他抬头一望,只见前面一张桌上一个白衫中年男子与一个青衫男子对坐,那语声是那白衫中年男子所发。青衫男子道:“乐兄台,当今时局多艰,皇上圣意难测,不可不加意小心。你们同殿称臣,遇事多互通个信息,也好有个计较。”白衫男子点头称是。

肖羽暗暗好笑。京师果然不愧政治中心,人们开口闭口都谈能谈上几句政治。他却对政治一无所知,无甚兴趣,只是喝酒。

白衫男子道:“如今沈相的权势是越来越大了。郑王爷与沈相可说是琴联璧合,相得益彰。”青衫男子冷笑道:“郑王爷城府极深,其心思鬼神难测,我看事情并不如此简单。”白衫男子道:“这却从何说起?”

这两个男子乃是进士出身,白衫男子名叫乐时鸣,四川成都人氏,现在户部任员外郎,五品职衔。青衫男子名叫郭松秋,贵州遵义人氏,现在礼部任郎中,四品职衔。两人性情相投,时常在一起议论时政,针贬时蔽。

郭松秋道:“五年前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跟这两家权门大有关联,你还记得否?”

乐时鸣摇头道:“发生的事多了,不知是指哪一件?”

郭松秋沉声道:“此事初看平常,其实乃是我所觉所见所闻大非寻常之关键。沈桐之子沈武英娶了郑王爷固善之女银琴格格为妻。”

乐时鸣道:“此事如何重要?哦,是了,两个人原本为政敌,结成亲家,自是化敌为友。日后两家果然和好了许多,那倒是不假。”郭松秋摇头道:“此事我也是通过多方打听才得知,原来银琴格格是已死之人,却意外地让人借尸还魂,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这一娶一嫁,就有许多玄机了。”乐时鸣不解道:“原来竟是如此,难道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之事么?”

郭松秋摇头道:“我也猜不透这里面到底有么惊人的秘密。但是自从两家结亲之后,表面上是好好的,亲热了许多,但暗地里只怕一直没停止暗斗。我一直在用心地观察,怎能不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乐时鸣点头道:“郭兄台可说是明察秋毫,相人之术高人筹,我是很佩服的。哪似我这般粗心大意得很,心里装不住事,也没心思去观察得了那些事。可说是渐愧渐愧。我自罚一杯。”说着端酒一饮而尽。

郭松秋笑道:“个性使然耳。乐兄台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平日里只想着大事,哪里去注意一些细节?我细心观察,两人平日里在朝堂上相见时,虽彬彬有礼,但只止于同僚尔,并无亲家公般亲热。”乐时鸣道:“那也不稀奇,两人同为皇上的股肱之臣,只敬皇上,思谋政治,哪能论这亲家之谊?”

郭松秋道:“若仅于此,也还罢了。我发现两人相对时言欢,背对时却咬牙。一次两人刚客套完走开,我亲耳听到沈桐轻轻骂道:‘这个老狐狸。自以为得计。岂知全在我的谋料之中。’”乐时鸣惊道:“如此说来,两人当真是当面执手甚欢,背地里勾心斗角使绊子了?那可是可怕之极。两人均是当朝之栋梁,权倾天下,若是不和,岂非朝政大坏?难怪这些年来皇上虽宵轩勤政,却仍是吏政败坏,原来根源就在这党争之祸。皇上如此圣明,却未看到此点,真是令人惋惜之极。明日我便写一奏折呈交皇上。党祸是须治治了。”

郭松秋摇头道:“乐兄台莫要为此。皇上圣明之极,恐怕早已见此。我总觉得这里头大非寻常。我虽瞧出些端倪,但问题在哪,我虽苦思,也是不知了。算了,你我要琢磨这君王权臣之道,不过是多此一举,只将那为人臣子之理、格物致知之术好好习学习学,足矣。这辈子能混个侍郎尚书,就算是知足了。哈哈。”乐时鸣笑道:“郭兄志高也。我只需不去职挂冠不抄家拿问,就谢天谢地了。”两人心中皆是一沉。皇上圣威厚重,喜怒难料,朝中政局又变幻莫测,两大权臣看似友善相好,暗中却咬牙狠斗,在朝为官当真是难呀。草草将酒喝尽,结帐下楼。

两人说了半日,肖羽似懂非懂。他忽地灵机一动,想起那沈府公子沈武英与风清相识,何不前去问问?当下计议已定,精神一振,出了酒楼,向一个老者问道:“喂,请问沈武英你认识吗?”那老者道:“我又不叫‘喂’,你会不会说话?”肖羽道:“喂,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没有说你叫‘喂’呀。”老者摇头道:“小伙子,不懂礼貌。也罢,我便告诉你。沈府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你从这一直向前,到十字路口,左拐,再向前,右拐,直走......”肖羽略记了记,纵马向沈府而去。一路上又问了几人,那沈府果然名头极大,无人不知,肖羽也是暗暗称奇,想来这几年来沈桐的权势更是稳固。到了沈府。抬头一看,这沈府并什么变化,门前两个大石狮子,大门油漆倒剥落了些,甚是朴素。几个家丁正在闲谈。见有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家丁上前道:“后生,你找谁?”

肖羽道:“喂,我要见沈武英。”花白胡子却没听清,摇头道:“再说一遍。”肖羽甚是不耐,大声道:“我要见沈武英。”花白胡子甚是不悦,寻思:“这后生好不懂事。”冷冷道:“我家少爷不见客。”肖羽一急,道:“为什么?”花白胡子气道:“这我怎么知道?”肖羽忽地一省,寻思:“肯定是称呼出错了。”乃道:“喂,哦,不,不是喂,你贵姓?”花白胡子面色稍霁,道:“免贵姓严。”肖羽拱手道:“严先生,你进去通报一声。”老严摇头道:“不敢当,我只是个下人。我家少爷不见外客。”肖羽无法,再求另几个家丁,也都摇头,说少爷不见外客。

肖羽没辙了,只得返回街上。寻了一个小店,要了壶白酒,慢慢地喝着,瞅着那沈府大门。一个中年长衫男子出了沈府,走进店来,也要了一壶酒,在那自斟自饮。肖羽心道:“此人既从沈府出来,当知道一些沈武英的事,且问问再说。”乃上前道:“喂,你好。”那男子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何事?”肖羽见他甚是和善,喜道:“想跟你打听点事。”那男子道:“说来听听。”肖羽道:“不知你对这沈武英熟不熟?”

那男子一怔,将肖羽上下看一遍,似笑非笑道:“你找他有事?”肖羽点头道:“想找他打听点事。”那男子失笑道:“你要找他打听点事,故来找我打听点他的事,哈,有趣,有趣。”又道:“喝酒么?”肖羽喜道:“那是自然,岂有不喝酒之理?”当即与那男子合了一桌。两人边饮边聊。那男子道:“小哥姓名?”肖羽道:“姓肖名羽。你叫什么?”

那男子道:“鄙人于京声。”两人喝了几杯,于京声道:“要说起这沈武英,在京城里名头可不小,人称‘京城三少’,你该当知道吧?”

肖羽摇了摇头。于京声奇道:“连这也不知道?你才来北京的吧?”肖羽点头。

于京声道:“那就难怪了。京城三少说的是京城里三个最风流倜傥有财有势的公子哥,均是出身权贵豪门,更兼一身阔绰习气。直隶总督李绂之子李大用,郑王固善之子福文,再加上沈相爷之子沈武英。在京城是鼎鼎有名的,你到外面随便打听一下,没有不知道的。这李大用粗俗好色,愚顽肮脏,却附弄风雅,故作风流,别人看了还觉得了不得,将他列位于三公子中,却怎入我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的法眼?且不去说他。这福文与沈武英却各有千秋。福文此人文韬武略都还来得,是郑王爷的得力臂助,在朝臣里口碑也还不错,对朝中元老是格外的体敬,已拜了好几个辅政大臣作干爹,政治上很有些能量。这沈武英却颇有些怪异。他生得那是少见的俊美。可说是貌比潘安宋玉,举止娇弱,投足轻柔,缓声细语,又喜着艳服女装,便如一个俊俏的大姑娘般,令人生奇。只是生性孤标傲世,很少与人交游。但每次他出现于大众中,总要引起赞叹围观。其丰神俊雅、顾盼生姿,优雅贤静,状若薄柳临风,风流袅娜,令人称羡。不瞒你说,好多富贵公子王豪都迷上了我家公子,暗中递送秋波,示情表爱。有一回沈公子在戏台子着了女装唱戏时,真个是惊艳绝世,看呆了众人,都说便是女子也难将那份柔情妖娆、妩媚娇艳演得如此栩栩如生,令人拍案惊叹。只是沈公子外表上看状如妖娆女子,好似龙阳兔儿之属,其性却并不好此道,绝不与那等好男风者相交的。这便更让那些王孙贵族心痒难骚。若非公子出生于相府之家,只怕是红颜薄命了。只是沈相权大势大,公子爷不愿,谁敢来强?吃了豹子胆还差不多。沈公子兼之笔走龙蛇,书画俱佳,琴棋亦是精通,毫无生滞。故他虽少交游,其名头反而越来越大。盖因其神秘,所以别人总想一睹其真面目。他却更不稍出。这两年基本上就隐居于相府内,外人难窥究竟。”

肖羽暗暗称异,道:“他既如此才貌俱佳,又冷傲孤僻,也算得怪人。”于京声摇头道:“奇人必有奇性。京城中人已习惯于此。沈武英只要外出,必定消息传出甚远,马上就有人慕名前来围观求字求画。”肖羽点头称奇。心中忽然甚是难过。想是跟那沈公子一比,他差了太远,是以不甚开心。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之事,并不太过在意,哈哈一笑,喝口酒,忽地脑海中闪过风清的影子,一愣,缓缓放下酒杯,这下心里是真的难过了。

风清与这沈武英是熟识的,此事他深知。那风清少女心性,见了沈武英如此翩翩佳公子,岂有不喜爱之理?他越想越觉得必定如此,呆呆地出神,心就象是被掏空了一般。又反复地想风清在沈府是何表情?面对沈武英好象是面带柔嗔,脉脉含情。他一拍桌子,叫道:“果然如此。”咬牙痛恨。再一想,风清既喜爱的是沈公子,那又为何要救他?苦思不透。忽地想起刘媛来,她仿佛很讨厌叶子玉,跟他比较接跟他接近亲密,可她却跟叶子玉好起来了。由此看来,跟她接近,不过是权宜之计,让叶子玉发急去求她追她的一种手段。那风清在沈府对他们好,救下他们,也必是一种对沈武英的手段,让沈武英着急难受。他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心如死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泪水却掉了下来。

于京声见肖羽发呆流泪,不禁好笑,奇道:“小哥,你没事吧?”肖羽没有反应。于京声将肖羽肩上一拍。肖羽回过神来,大觉羞愧,忙擦泪道:“对不住,你接着说。”于京声道:“沈武英还有一怪,他前面三个妻子都死得不明不白。”肖羽也曾听闻此事,藏着老大一个疑团无从消释。正好问个清楚,忙道:“这却怎么回事?”

于京声道:“此事十分机密,一般人不会知道。我只是跟小哥投缘,所以索性将此事也讲与你听了。你知道后可千万莫要告诉别人听才好。”他最好显摆,有何机密之事,肚里哪里藏得住?非得说出来博个喝彩叫好不可。

肖羽好奇心大起,早将方才不快抛到一边,急道:“那是自然。”于京声方道:“此事大是可异。沈武英最先娶的是一个吏部郎中之女,一年后,那女子突然悬梁自尽。沈武英便娶了一个富户的女儿,谁知不过半年,那女子突然暴病身亡,事先毫无预兆,令人大吃一惊。这下人人称疑。沈武英第三回娶了个平民之女。岂知也不过三个月时间,那女子吞毒药自尽。这件事虽然让沈府上上下下瞒得滴水不透,可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外面知道此事的人想来也不少。沈武英这下成了煞星。你说一个丰神俊秀才高聪慧的豪门公子爷,却成了克妻凶神,也真是咄咄怪事。官府也曾经探查过此事,但一者沈家权大势大,谁又查得了他?二者,确实拿不出真凭实据,只得罢了。沈桐却得到皇上恩宠,官职越升越高,直至执掌朝纲,与郑王爷固善分庭抗礼。沈武英却看上了郑王府格格银琴,数次央其父沈桐前去讨亲,均被沈桐拒绝。”

肖羽听至此,奇道:“这却是为何?银琴格格其身份也算高贵,却辱没了沈武英不成?”于京声道:“这我也不好猜了。可能沈相爷心怀顾虑。若是银琴格格娶过来再死了,岂不得罪了郑王爷?再说,沈武英虽然人品才貌俱是一流,又出身权门,但却有克妻之名,郑王爷如此爱女,自不会同意将女儿嫁到那凶险之地。”肖羽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是了。”

于京声见肖羽听得认真,问这问那,他便更来了劲,唾沫横飞说得津津有味,喝了口酒,道:“后来又出现了一桩大奇事。银琴格格得了重病死了。”肖羽道:“这我也知道了。银琴格格又被人借尸还魂,成了一个与郑王爷不相干的人。”于京声并不奇怪,道:“原来你也知道了。此事想来传得挺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说也奇怪,如此一来,这桩婚事却有了转机。不仅沈相爷同意了婚事,郑王爷也同意了。郑王爷说,这女孩儿虽然是他人托魂于我女儿身上,与我不相干,但此躯体受之于我,故只当她是我女儿一般。于是上上下下待之以格格之礼,毫不简慢,备足了嫁妆,浩浩荡荡地将她嫁与了沈家。故沈府也不敢怠慢,好生地看待此女,绝不敢将之当作平常女子。郑王爷与王爷福晋与经常去沈府探望此女,嘘寒问暖,别人知其是思念已故的银琴格格之故,也不以为奇。那女子自嫁与沈武英后,倒未出什么意外,五年多了,好好的,没有被克死,可能是还魂之人,其命更硬些的缘故。”

肖羽奇道:“这世上还真有这种借尸还魂之事?真是怪异。”于京声撇撇嘴道:“这世上奇事多了。白莲教你知道吗?有一回白莲教主行刺皇上,眼看就要被铁甲军所擒。华山泥石流瀑发,将铁甲军冲得七零八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莲教主逃走。世上所传那白莲教主神功盖世,法术道行惊天动地,端的是非同小可。他能让华山爆发,还有什么事作不到?白莲教随便哪个小教徒都能跟你玩些神功异能,诸如吐火、上刀山、下火海、以脚认字、意念搬物,定身法,占卜预言,让你不得不服。”言下慨叹不已。肖羽也是暗暗心惊。想不到那晚所见之白莲教主易枫竟有如此高能为,真是可怕可敬。白莲教当真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白莲教又以反清为已任,正合他意,那日没能当着教主易枫之面入教,也真是一个缺憾。它日若能再见到易枫,定要求他收自已入教。凭借自已的武功,易枫当不会拒绝了。

肖羽道:“这沈武英如今不知何在?”于京声面现得色,摇头晃脑地道:“要是别人肯定不会知道,但你运气好,碰上了我,算你造化。我是相府里常客,岂能不知?他此时正在府内闭馆。”

肖羽道:“你把我引见给他吧。我有要事相询。”于京声心中为难,此事实是大为不易,莫说一个普通人要见沈武英,便是候门公子一方大员要见他,也得费些周折。沈武英性格古怪,要是不想见,还真见不到。但于京声岂能在这青年的面前失了面子,嘿嘿一笑,道:“要是别人,要想见沈公子一面,那是比登天还难。但我却不一样。沈公子待我如大哥一般,我要想见他,有何难哉?”肖羽大喜,道:“于大哥果然算是个人物,我心里佩服得紧,在此多谢了。”

于京声身子一轻,得意地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别人来看,这是天大的事了,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谁叫我这么热心,架不住别人求呢?哈。不是我吹,沈公子一年到头都要骂我,说我给他找来那么多不速之客,弄得他很烦。他这些年正在研究长生不老之说,忙得紧,哪有功夫见些闲人?但磨不过我的面子。上回我还缠着他跟他下了三盘棋。”肖羽道:“不知结果如何?”于京声胡乱吹道:“第一盘我赢了,第二盘我输了,第三盘下到一半,皇宫大总管宣他进宫面见皇上,沈公子不应,接着下棋。但旁边大总管催他进宫,他是以下得稍急了些,让我打败。我怎能占他这个便宜?这一局便算平局。这沈公子,除了我,也就肯给皇上面子。”

肖羽听他吹得神乎其神,不由大是心敬,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道:“于大哥,能认识你,真是我之福分。我敬你一杯。”于京声略略举杯,正色道:“我不喜欢别人都来求我办事。为人作事低调得很。你可莫要出去宣扬。”肖羽忙道:“这个于大哥大可放心。”于京声道:“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于京声乃是沈府里的一个清客幕僚,为人算得上热心,乐于助人,匡扶急危。他跟沈武英并不熟捻,但他死要面子,喜吹大牛。此时见肖羽对他敬佩有加,得意之下,琢磨怎么才能帮帮这青年一把。沉吟半晌,道:“你且跟我进府,别人要问起,你只说是我的表弟。我再瞅准机会,让沈公子见你便了。”肖羽喜道:“有劳于大哥了。”于京声笑笑,大手一挥,慨然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相谢?”

当下两人要会酒帐。肖羽道:“且让我一并付了吧。”于京声道:“你为客于京,甚是不易。哪像我在相府吃香喝辣,待以贵宾之礼?这银钱在眼中直如粪土一般。让我来付。”他在兜内掏了半晌,终于摸出一小块银子,递给店家,道:“够了么?”店家一称,道:“还有多,多了五十文。”于京声伸手将五十文接了,细细一数,点头道:“刚好。”与肖羽出了酒馆。径朝府门而来。

看守府门的家丁见是他,笑道:“老于,又出去逛了呢?是去找你那个春香楼相好了吧?”于京声骂道:“兔崽子,进面就没好话。仔细回头剥你的皮。这个年轻人是我的表弟,来京看看新鲜。我带他进府瞧瞧去,也让他见见世面。”那家丁打量肖羽一眼,道:“没事,既是老于的朋友,那就带进去吧。”于京声将肖羽带了,进了沈府。肖羽四下里一张望,这沈府朴素简约,并无雕梁高阁,只一些四合院子,厢房只是平平装饰,毫不华丽,平平淡淡,并不象一个候府豪门之府第。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比他家豪奢富丽些。肖羽暗暗称奇,道:“这相府倒甚俭陋。”

于京声肃然道:“我家相爷为人最是低调简朴,生活上单调朴素,对下面也要求甚严的。为人作风又正派得很,象他这样的高官,谁没有个三妻四妾?但沈相爷就只一个结发之妻,再无纳妾之事。沈相之得人敬伏,岂止一因?”

肖羽点头道:“这也算难得了。难怪能出将入相使人倾服。”于京声道:“沈相原先倒也并非如此,但随着官位渐高,对自已和家人的约束也越加严了。沈公子原先也算得一个放荡人物,连娶三妻,个个不明不白死了,引来众人毁口相议,沈相大怒,将其厉责,如今沈公子也好得多了,不仅不再铺张奢华,现在更是连门都少出,在家中研习老庄之道岐黄之术。”

于京声一路说着,将肖羽领到一个三进的院子,进一间厢房,道:“你便在此歇下。我待沈公子得空,自然去安排你们见面。那沈公子谁的话都敢不听,只我的话他不敢不听。哈哈。”肖羽拱手称谢。于京声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不要到处瞎跑。这里戒备得很,要是让家将们抓了,我可就有得麻烦。”说着便出去。

肖羽在房中坐了半晌,看看天色将晚,哪里坐得住?颇觉闷得紧了,也不管那于京声之嘱,心道:“便出去转一转,还能就让他们给抓了?这府中瞧来颇多古怪,去探探再说。”当下出门,趁着夜色悄悄地走出来。夜色浓浓,月光濛濛,星光点点。走不多时,前面几个家丁提着灯笼走过来,他忙潜伏于一片草丛里避过,待得家丁们过去,方起身再行。看看前面有一个大院子,里面家兵家将来来往往,戒备森严,想来是个要地。他艺高人胆大,越是要地,偏要去闯上一闯。瞅个空当,施展轻功,如游鱼般滑了过去。

几个家丁只见黑影一晃,再四下里一望,便不见了影,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看花了眼。肖羽已潜身于一株大树上,探出头来向外一望。正好看见窗子里面几个人正在说话。

当中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身穿浅紫粗布棉袍,脚穿青布厚底麻鞋,尖脸无须,扫帚眉三角眼,蹋鼻梁厚嘴唇,瞧面貌甚是丑陋,顾盼之间自有一般凌人的威严,正端然站着。下面几个一身官服打扮的男子神色恭敬惶恐,躬身低头立着。那尖脸男子道:“李泉,听说你在我的老家作了一些事,你说说,都作了什么?”一个四十上下的高个官员忙向前一步,道:“禀沈相爷,您祖籍四川乐山,我们四川人都深为自豪,岂能不表点孝心?下官身为四川总督,怎敢不略进孝心?我作的主,拨专款在乐山修了大路,鼓励商业贸易。百姓的生活水涨船高,都说是托您的福呢。”

那尖脸男子正是权倾朝野的权臣沈桐。他哼了一声道:“这是好事。我自是同意。还作了什么不曾?”李泉道:“这个嘛。”他支吾几句,料瞒不过,道:“我们还拨了几万银子在乐山重修您的故宅,并建了一座沈氏宗庙,里面供奉着您的金身。这都是下官们一些孝敬意思。沈相爷名满天下,天下谁人不敬?”

沈桐面色阴睛不定,目光闪烁,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李泉心里打鼓,偷眼瞧了瞧沈桐,正与沈桐那刀子似的目光碰个正着,心里打个突。沈桐沉声道:“你们如此待我,我自是感动,但我已下过命令了,决不可因为我而耗费半两官银,决不可在我家乡搞什么面子工程。你们不是没听见,为何还要犯之?”

李泉忙跪下道:“相爷见谅。下官实是太过爱戴相爷,见您宵轩劳顿于国事,实是无以表达心中之敬意,只能用这点小手段来略表心中之钦慕。万望相爷莫怪。”沈桐摇了摇头,道:“起来吧。你知本相一向节俭素朴,今后切不可耗费官银于我,坏了本相名声。”李泉方松了口气,忙点头称是,诺诺而退。

沈桐道:“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些关于我的小册子,拿来看看。”一个官员上前将一本小册子递给沈桐。沈桐翻开一看,里面写的都是颂扬他的好话,说他怎么公廉勤政,爱护百姓,实是千古未有之名相。可比周公伊尹,管仲魏征,实是大清朝之栋梁之材。他禁不住微笑,道:“这些东西查到出处吗?”那官员道:“此册子在民间颇为流行,想来是士民感佩相爷,而自行刊写的手抄本,在民间自发流传,影响颇广。由此可见相爷之深孚民心,广得人望,从黄口小儿到白发老者无不交口称誉。”

沈桐微微得意,淡淡道:“我不过是作了为人臣子该作之事,那些虚名,我却不在乎的。我是不想要这些虚名浮荣的。吩咐下去,日后若是遇上这些小册子,都没收了,不要使之流传便是。”几个官员都齐口道:“相爷真是高德雅量,下官满心敬佩。”

沈桐道:“吴大人,如今吏部考寻到什么政绩突出之士没有?”一个干瘦的官员上前道:“现下有一个广得人望的,在广乐花县,此人姓周名霄元,乃是本朝七年进士,军机大臣张廷玉大人的门生。在花县当了三年知县,据说将花县治理得一片升平气象,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百姓交口赞誉这位知县,称其为青天大老爷。”

沈桐沉吟道:“真的有如此民望?”吏部侍郎吴大人道:“确是如此。我这里还有一张颂扬其功德的揭贴,请沈相过目。”递上一张贴子。沈桐展开一看,上面满是赞誉之言,竟不下于适才小册子上对自已的美语褒奖。他心中已有三分不喜,泛起妒意,寻思:“此人仅作三年知县,便有如此人望,若是让他上来,一发的不知要整出什么大名堂。我却往哪摆?断不可让他得了意。”面上却似是高兴得很,笑道:“此人既然如此有才有德,正是本朝急需的人才。你且将之存档,好生注意着。我自会留心,寻个重要差使给他,让他好好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哈哈,国家又得一奇才,老夫心中何其喜悦!”几位官员都是恭声道:“恭喜相爷,为国家寻到可造的栋梁之材。”沈桐爽朗一笑,豪迈地挥手道:“同喜同喜,这是皇上的洪福,苍天之佑。”又道:“你们都退下吧。各自回府好生歇歇,都是为皇上办事,为国家操劳,把身子保养好。小山,你给几位大人每人一只酱鸭,那是贱荆亲手调做的,几位大人都尝一尝鲜。哈哈。送客。”说着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几个官员拱手称谢拜别。

沈桐心情甚好,想起自已民望如此之高,真是想放声大唱几句京戏来庆贺一下。但他素来定力功夫不错,涵养到家,当下抑了欢喜,叫了一个心腹家人进来,道:“把秦峰叫进来。”不多时一个白色锦衣汉子进来,跪下道:“沈老爷,我给您老磕头了。”

沈桐掩住心中的急切,淡淡地道:“起来吧。”他喝了口茶,道:“那边有什么消息?”秦峰道:“禀老爷,郑王爷这两日又写了几个折子,我趁无人,偷偷拿了一看。”抬头瞧了沈桐一眼。沈桐却仿佛毫不在意,道:“没人发现么?”秦峰忙指天道:“小的小心得紧,在郑王府当差这么多年,王府上下都是一清二楚,哪里哪时会过什么人,我心中有数。再说了,王爷还对我信任得很,决不会疑心的。”他諂笑着讨好地道:“小的在郑王爷面前,那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心腹了。要不是三年前转而给沈相效力,我如今肯定是郑王府说一不二的人物,老爷您说是不?为了老爷您,我可是日日坐卧不宁,生怕暴露出来,那日子可难过得很。”沈桐冷冷道:“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既出了大本钱,你自得为我效力。我们各取所需,你也用不着在我这诉苦。”

秦峰忙点头称是,道:“那折子上写的都是跟老爷您有关的呢。”沈桐面色不动,道:“说来听听。”秦峰见沈桐仍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样子,颇为失望,他满拟这回情报必定让沈桐大感兴趣,一喜之下,少不得多给他些赏钱。现下看来,竟是未必。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头一张折子上写的是关于户部支银问题,对相爷的一些追银索债之举大加赞赏,说虽然引发一些变故,但是瑕不掩瑜,实是事关国计民生之大举,有意义得紧。”

沈桐身子一动,甚是惊訝。要知他这回在户部强追欠银,已经闹得鸡飞狗跳,骂声一片,好几个大员因为补不上亏空而大吵大闹告起御状,有一个老侍卫还自尽了事,弄得龙颜大怒,眼见就要给他好看。他本以为郑王爷固善必定会趁此机会上奏一本,将他狠狠参刻一顿,没想到竟是写折子替他辩解。这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了。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沉吟半晌,道:“还有呢?”

秦峰凑上一步,神秘兮兮地道:“下一张折子更是大好,您老猜猜先。”沈桐冷冷道:“快说,哪那么多废话?”秦峰讨了个没趣,尴尴尬尬地陪笑道:“说了您老肯定得高兴坏。郑王爷在折子里大大为您请功,说您功在社稷,对皇上忠心一片,为国家操劳苦顿,实是国家之干城社民之栋梁,请求皇上加封您老为太子太保兼领军机内大臣,总领军机大事。”他说着偷看沈桐脸色,满以为沈桐必定一脸惊喜。

沈桐先是现出喜色,俄而却面色凝重,站起身来沉思,前后踱了几步,喃喃道:“此事确是古怪。”秦峰心中一沉,只道他对自已的情报不满。沈桐却对秦峰微笑道:“你很好,我挺满意。”拍了拍手,走进一个心腹小厮。沈桐道:“给这位支两百两现银。”秦峰满脸喜色,忙不迭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将一个遮阳毡帽戴上,大半个脸都掩上了,屁颠屁颠地跟了那小厮去领银子。

沈桐皱眉寻思:“固善这老狐狸想干什么?我和他明争暗斗多年,他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怎地这几年他突地转了性,处处唯我马首是瞻,竟一心一意要与我执手言欢,甚至甘为我之下臣服于我?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又一想,想是两家已成亲家,固善又厌了这两败俱伤的党争,所以百般示好,以求和解,当个太平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来,他的劲敌归伏,朝中已无对手,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古来位及人臣如已者,鲜有矣。

他一念及此,望着窗外的月色星光,夜光浩淼,不由一阵激动,向一个小厮道:“拿酒菜来。”心腹小厮见相爷高兴,喜滋滋地答应了,出去置办,不一时,酒菜上来。沈桐豪饮了几杯。外面肖羽看得不禁直流口水,心想这个相爷性情倒也有几分爽气,喝起酒来利落得很。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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